你的心里有鬼II:后土庙

阴阳斋,通阴阳,活人撞客问鬼事,死人开口询阳事,叶老板主阳,十八般武艺驱鬼辟邪,陈先生主阴,食百鬼煞气无所不能。
1
从春节开始,阴阳斋就闭门歇业了,门口挂了牌子,恕不见客。
姚安迪带着十七岁的儿子小风每天都来碰运气,但那古朴的大门始终紧闭着。年后,有不少受过阴阳斋恩惠的有缘人提着年货试图拜访此地的叶老板,也同样被那紧闭的大门挡着,找不着人。
也不知……此地的主人,是不是遇着什么难处了。
就在姚安迪母子俩又要再一次失望而归的时候,阴阳斋的大门开了。姚安迪经历了长久的失望和无助,三十八岁的她是个坚强的女性,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掉过眼泪了,此刻听到那沉重的木门打开时在地面拖拽出的声音,竟激动得想哭。
“妈妈,不哭。”小风并不知道从来不哭的妈妈为什么掉了眼泪,十七岁的少年神态懵懂,像六七岁的稚童,认真而仔细地抬起手试图擦干姚安迪落下的眼泪,随即咧着嘴嘻嘻笑了,“妈妈不哭了。”
开门的是个年轻男人,至少比姚安迪看起来要年轻些,可那也只是看起来。
他的长相英俊,但从面部线条以及那扫来的目光,皆冷硬得带着距离感。那沉稳内敛的气度,是岁月洗礼之后才会沉淀下来的,一身藏青色的长衫让他看起来更显冷峻一些,姚安迪愣了一愣,不记得阴阳斋的老板是这样一位清冷的男人。
出了事以后,姚安迪带着小风见了所有能见的人,最后是老家的母亲托了远房亲戚——民俗学会的刘丹女士,才打听到了阴阳斋兴许能帮她解决麻烦。
刘丹女士和阴阳斋叶老板有些交情,她说过这位叶老板是个善良爽快的女性,一定会出手帮她,可这位是……
陈公虞淡淡地扫了眼这对徘徊数日不折不挠的母子,终于开了尊口,“进来吧,她愿意见你们。”
从采芝村回来后的叶苗情况很不妙,一日之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因而阴阳斋闭门歇业已有大半个月不见客,今日若不是叶苗不忍看这对母子再次失望而归,央求陈公虞将人领进来,大约依陈公虞的性子,是不会多管闲事的。
2
姚安迪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叶老板,是个年轻女子,亲和爽朗,就像邻家女孩,没有想象中成名的阴阳师的大架子,只是她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陈公虞见叶苗衣着单薄,随手取一旁的衣衫披在了她的身上,口吻严肃,“穿上。”
叶苗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地披上。没等姚安迪开口介绍自己遇到的难处,叶苗就已经抱着陈公虞的袖子央求道:“陈公虞,你帮我看看,这个男孩身上什么情况。”
陈公虞轻叹了口气,依言要探少年的脉,那少年怕陈公虞,反而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跳起来,躲到了姚安迪身后,战战兢兢道:“妈妈,我怕……”
叶苗这才含笑看了看妆容精致、却掩饰不住疲惫的姚安迪,安慰道:“你们别怕,陈公虞亲自出马的机会可是可遇不可求,平时都是他使唤我的。”
“小风,听话。”姚安迪哪里敢不配合,叶老板愿意帮他们,她已经打心眼里感激。更何况,这个被唤作陈公虞的男人,确实是让人不敢小瞧怠慢。
姚安迪是单亲妈妈,是个精致的职场女性,小风也很懂事,十七岁的少年聪明又俊气,是所有青春期少女都会喜欢的聪明男孩。明年就要高考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可以考上任何他中意的一流学府。可眼下的小风……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叶苗那和气笑容的蛊惑,小风懵懂地睁着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
陈公虞略微一探,便收回了手,声音低沉峻冷,给出决断道:“丢了残魂。”
丢魂这种事并不罕见,但大多都发生在年岁小的孩子身上,大人也偶尔会因为受到极大惊吓失了魂,任何一个懂行的先生神婆,都会叫魂。
似乎知道叶苗要说什么,姚安迪看起来很疲惫,失落道:“看过几位风水先生,也请了乡下的神婆看过,也是说丢了魂,可就是……叫不回来。”
魂不全的人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残缺,很显然,小风失了智,叶苗皱起了眉,“叫不回魂?奇怪了……他是什么时候出事的,可曾遇到过什么人或是邪祟?”
姚安迪摇了摇头,先前看的先生神婆也问过,姚安迪道:“趁着春节休假,我带小风回了乡下我妈家,我工作忙,期间赶了几稿方案,小风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们也不知道,他们都没办法,我们才打听到了阴阳斋……小风本来有大好前程的,现在变成了这样,我该怎么活……”
“魂跑得多远,只要还在,就一定能叫回来,奇怪了……”叶苗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她抬头看了眼陈公虞,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安慰姚安迪道:“你先带小风回去,待我想想办法再联系你。”
“那就……麻烦您了。”姚安迪对叶苗很是感激,可也知道这事棘手,否则也不至于别人都解决不了。她不敢催促,也必须有耐心,思及此,姚安迪便利落地留下了联系方式,带着小风告辞了。
3
姚安迪母子走后,叶苗这才板下了脸,抱紧陈公虞披在她身上的衣衫,抬头看着陈公虞,“走失了魂当然是可以叫回来的,可若是被人夺了魂,就难说了……”
小风的魂不是被吓丢的,而是有人强夺了残魂,这事显然是同行干的了。
“可为什么只取了这么一丁点魂呢?夺魂能做什么?”叶苗眉头紧锁,实在想不通,这点魂拿来干什么,难道给陈公虞熬汤啊?
“既然是同行,查一查不难。”末了,陈公虞又淡淡提醒了一句,“残魂走丢和整魂走丢不同,若拖久了,他恐怕这一辈子都要傻下去。”
“小风的情况不容乐观,我看他已经拖了十多日了。你说得对,圈子就这么大,我找人查一查!”
叶苗刚想翻电话簿,手机里当即跳出了民俗学会会长刘丹女士发来的邮件。她不知叶苗已经见过姚安迪母子,怕叶苗不给面子,作为中间人,还特意介绍了一番他们的情况,并附上了一位名为彭昌的阴阳师的资料。
此人原是民俗学会在籍会员的,后来被除了名。
彭昌与叶苗同省不同市,在他们那也算是有点名气,当地驱邪叫魂的事时常请他出马,后来被同行揭发,此人曾强取人残魂,后又替人叫魂,通过自导自演赚钱糊口,并闯出了些名气。
因为此举行为不端,犯了他们这一行的大忌,才被民俗学会除了名。刘丹将此人的信息发给了叶苗,显然是怀疑小风的事和他有关系。
叶苗索性边翻查着此人的信息,边拨了一通电话给小黄,电话一接通,跳过了寒暄客套环节,叶苗直接开口吩咐道:“黄警官,帮我查个人,尤其查看此人近几年靠什么营生,姓名彭昌,身份证号……”
“嘿姑奶奶,你使唤起人来越发顺手了啊,得,看在你先前帮了我这么大的忙的份上,哥们这就给你查!”电话里传来小黄那头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不多时,小黄兴奋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哎哟我的小叶老板,你说巧不巧,您这是名侦探柯南啊,您在哪,哪就准得出点事!这孙子就在江北市,这阵子咱们正查他呢!”
“别贫嘴,说正事!”叶苗没好气地吼了声。
4
小黄专门负责这些异事诡案,没成想自己手头的工作竟和叶苗那交叉上了。
江北十六里铺,近几个月开了家诊所,不偏不倚,之前被叶苗端了的寿堂边上就是,常有豪车进出拜访,当然也有些人倾家荡产也要往那送钱。
“送钱干吗?”叶苗问道,“去的都是什么人,具体点!”
“去的都是些天生心智不全的傻子,医生都治不好,偏偏那个无名小诊所给奇迹般地治好了!你要查的彭昌,这孙子我跟了大半个月了,进出诊所的,就是他!你说有没有可能,你正在处理的案子和我处理的,是同一件?你那边丢了魂,我这边是有人把魂补上了,拆动墙补西墙啊!”
“心智不全,一般是天生三魂七魄有缺,这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补上残魂的,就算能拆东墙补西墙,可不是一个人的魂,怎么可能融合在一起。”叶苗摇了摇头,也没管小黄看不看得见,把他提出的可能性给否决了。
挂了电话,叶苗再次眉头紧锁了,取别人的魂,补给另外一个人,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根本行不通啊!况且那些天生有缺陷的,缺的都是三魂七魄其中一魂,而像小风那样的情况,缺的只是极少的部分残魂,要将各处拆来的残魂凑成一个整魂,再补给缺了这魂这魄的人,可操作性就更小了。
砰!
一道影子忽然从外被丢了进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叶苗的茶几上,将那上头上好的紫砂壶茶具全砸得七零八碎。巨大的声响更是吓得叶苗愣了一愣,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来。
“你是什么人。”陈公虞下意识地往叶苗面前迈了一步,那被砸碎后四溅的茶水当即尽数洒在了陈公虞的衣衫上,才没让叶苗遭了秧。
忽然从外头砸进来的笨重之物乃是一个胖子,浑身上下被揍得没一处完好,鼻青脸肿地躺在被他砸塌的茶桌茶具之上,好半天起不来。待他抬起眼皮对上了陈公虞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胖子更是吓得颤了颤,连连讨饶,“我错了我错了,别杀我,别杀我……”
“我的茶具!钱,都是钱啊!”叶苗回过神后先是心疼那被砸得七零八碎的茶具,待她哭丧着脸从陈公虞身后探出了头来,见到了那鼻青脸肿的胖子,叶苗愣了一愣,脱口而出,“彭昌?!”
得来全不费工夫,刚想查他,自己送上门了。
5
破风的声音传来,一道长鞭劈风而来,直朝陈公虞而去。
陈公虞的眼神一冷,那长鞭直取陈公虞的面门,因他此刻正护在叶苗面前,断然是不可能避开身的,只见陈公虞眼也没抬,当即抬手迎着那可以将风破开的长鞭而去,不偏不倚地接下了这一鞭。
长鞭缠绕在陈公虞的手掌,黄符自另一端攀附而上,哗地一下燃起火焰,火舌犹如活物,迅速攀爬过来。
陈公虞冷哼了一声,当即握着长鞭这一端,临空一甩,便将阴阳斋那厚重的古朴木门给劈成了几截,寒冰凝结,顺着这长鞭爬去,与蹿来的火焰碰撞,那鞭子当即一震,缩了回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下一秒,叶苗便见到那碎裂的大门之上,一人踏着坍塌的木门迈入阴阳斋。他一身百家衣袍,犹如初次见他那般,年轻的面容上神情倨傲,此刻正收回铜钱剑往背后干净利落地插入剑鞘。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方不羁……”叶苗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眼底微颤,心里的滋味是说不出的复杂。就在不久前,方不羁的叔父方其山死于叶苗手中,眼下方不羁应该是已经继任了方家家主吧。
于情于理,方家和阴阳斋,眼下都是死对头。
今时今日的方不羁,虽仍不是陈公虞的对手,但方才那一刻的交手,陈公虞也看得出,方不羁的进步很大,他的眼神仍是倨傲,但到底和当初有所不同。
“种魂。”方不羁看了眼叶苗,神情也是复杂,但很快便恢复如初。他恍若踏入无人之地,径直踩进叶苗的阴阳斋,眼神略微有些不耐地垂下,扫了眼地上狼狈不堪的胖子,一脚踹了上去,哼了声,“是我替你交代,还是你自己交代!”
“我交代我交代!我什么都交代!”胖子大约是怕了方不羁,那一身的鼻青脸肿,想必也是出自方不羁之手,此刻方不羁站在他的面前,吓得胖子当即一咕噜爬了起来,跪在三人面前,哭诉道,“我真的只是做点小本生意,没害人性命……”
彭昌就是怕把事情闹大,只敢在人身取一丁点残魂,残魂自然是不能简单粗暴地拼凑成一条整魂,却能变成肥料,而那些花了大钱求上门需要补魂的人,只需取他们的其中一魂一魄,便能当作种子埋在后土里,只需悉心浇灌,以魂养魂,便能将所缺的魂魄给长全了。
“后土?”叶苗看向陈公虞,“我只听说过皇天后土,神话传说中的大地之母。”
神话中对后土之神的说法纷纷,最早起源于母系社会自然崇拜,象形文字中“后”为女子产子、土象征着乳房,升华神格后,以地神后土言之。传闻后土为共工之子,共工氏霸九州,后土能平九州,掌幽冥。
“神话传说虽非俱有实际,但也大多有所依托。此后土非彼后土,但有传闻,幽都之中土为阴,能掌阴阳,育万物,谓之后土,为阴阳家可遇而不可求的无上至宝。”陈公虞冷冷看向形如小人的彭昌,喝道,“从实招来,是谁教你后土能以残魂为料,生魂为种,孕育补全人魂的?被你夺去的残魂,现在在何处?”
“我说,我全都说!这术法,是有人卖给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人姓乔,是他教我的!那神土,还有‘肥料’‘种子’……都藏在稻江的后土庙里!”
稻江市与江北市相邻,是彭昌最早立下声望的地方,后来名声臭了,才跑到了江北市来混一口饭吃。
6
“又是姓乔的……乔敢当!”叶苗的脸色不太好看,这剪不断理还乱的蛛丝马迹,好像就要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可就是缺了点什么,始终无法抓到那最关键的东西。
这种古老的术法,同那方其山所用的息壤祭一样,是应当早已失传的东西,但并不代表它不曾存在过。
魂不全,则养魂,但这世间从来没有无中生有的事,后土仅仅是媒介,要养魂,便要以无辜的残魂为肥料。说到底,也不过是舍无辜之人的魂,养了他人的魂。若是后土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可作大恶,因此才成了禁术。传到现今,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为何,这些古老的禁术得以不断地重见天日……
“姓乔的在哪,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方不羁早已不耐,一脚踢了上去,将那哆哆嗦嗦的胖子踹得人仰马翻。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彭昌忽然脖子一耿,整个人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下一秒,竟突然口吐白沫,面色青紫。状况出现得太快,快到方不羁根本来不及动手阻止,彭昌便突然白眼一翻,整个人呈现癫狂痴傻状,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该死!”方不羁攥紧了拳头,面色难看得可怕,线索断了!
这个乔敢当,不简单。
但方不羁又是为什么会牵扯进这件事?按道理,现在方不羁应该和他们水火不容的,这让叶苗不得不对他心生了几分戒备。
陈公虞更是直言不讳,冷哼了一声道:“你今日出现在这,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这件事和方家无关这么简单。”
陈公虞方才的口吻是肯定的语气,并非疑问。尽管这么邪门的手段,的确和此前方家的行径十分相似。
方不羁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陈公虞和叶苗,别过了脸,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黄色信封丢在了叶苗的面前,“我知道我暂且不是你陈公虞的对手,今日我来,也不代表我会放过你,你若不杀了我,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收了你!我叔父是死在叶苗手中,尽管是是非非,谁也说不清楚,但人命横在中间,方家断然不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今天来,不代表我与你们化敌为友,只不过如今你我要找的,是同一人!”
方不羁和陈公虞、叶苗之间的恩怨,早已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叶苗接过了方不羁掷下的信封,那信封有些年头了,氧化泛黄,那其中,是一张残缺了一大半的黑白老照片,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叶苗看到了这张模糊的老照片,手中便下意识地开始颤抖,面色刷地苍白……
7
“这是……”叶苗苍白着脸抬起头来,口中唇齿都因为太过震惊而变得僵硬,好半天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照片是清末拍摄的,照片中的人还留着辫子头,这是一张多人合影的照片,拍摄的时间,怕是当年陈公虞都还未出世……
照片只剩下半张,撕裂的切口不规则,画面中的人应当早已作古,但其中一人……高突的颧骨,矮小的个子,精明的小眼睛,虽说叶苗和乔敢当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她可以断定,这画面中的那人,就是乔敢当无疑了!
可乔敢当现如今看起来,也不过四十来岁!
“不可能的!”叶苗终于寻回了说话的能力,可她还是有些惊慌失措地看向陈公虞。
这也意味着,这世上现如今仅存的不死之人,不只匠门沉睡的当家人和楚蜀,还有人,瞒天过海了……就是陈家、方家、楚蜀、匠门,恐怕谁也不知道他还活着,又活了多久。
只见此刻陈公虞也是面色冷沉,眉宇紧锁。他冷静地接过叶苗手中泛黄的老照片,手指向中间撕裂口的位置,因为照片不全,乔敢当出现在仅存画幅的最左侧,实则是全幅的中间偏右,而那正中的位置,还隐约可以见一人的衣袍,此人拄着拐杖,是坐在椅子上的姿势。
只是画幅丢失,现在这最关键的信息,只剩下这残留的衣袍一角和落地的半截拐杖,什么也看不到。
“乔敢当曾口口声声说过他奉命行事,能命他办事的人,恐怕就是这照片中唯一入坐的一人。其他人,包括站着的乔敢当在内,都是他的门生。”陈公虞不冷不热地抬眸看向方不羁,问道,“这是哪来的,你插手此事,为了什么。”
方不羁的神态凝重,这也是令他放下双方隔阂来到这里的原因。
“为了方家的宿命……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头绪,但这是叔父留下的东西。叔父毕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找到能令方家摆脱死亡诅咒的办法,他留着这东西,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或是知道了什么。但现在……”
随着方其山的死,所有线索都断了,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乔敢当,而现在和乔敢当相关的线索,也只有后土庙了。
8
“陈公虞……”叶苗只觉得头疼脑涨,她试图让自己站稳,但身体里的力量还是被抽干了一般。她虚弱地唤了陈公虞一声,终于还是身形一晃,往前栽倒去。
陈公虞面色一变,当即捞住了向前倒下的叶苗,顺势将其横抱起,往阴阳斋内走去。
“她怎么了?”方不羁亦是愣了一愣,手脚都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般。等他寻回了思绪的时候,才想起抬步追了上去,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急迫地质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近日叶苗总是这般,清醒的时间比昏睡的时间要少,因此阴阳斋才闭门不开这么久。眼见着,她是一天比一天虚弱,陈公虞的神色冰冷,脚下步履没有片刻停歇,只冷然丢下话道:“她在抗争,和对手战斗着。”
她在与身体里的那股力量抗争着,那股力量的觉醒,是福,也是祸。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倘若驾驭不了那股力量,叶苗的肉体凡胎便无法负荷这超乎想象的力量,这会让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可每一次苏醒,都意味着,叶苗在这一次的抗争中坚持了过来。陈公虞低垂下眼帘,声音冰冷、坚毅,“她不会死,我也不会让她死。”
方不羁怔在了原地,晴天霹雳一般,他只觉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一般,发干,发哑。
忽然,他抬起了头来,口中之言,更是出人意料道:“你记不记得叶苗身体里的力量曾经觉醒过,在方家祖宅。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那股力量便又蛰伏消失了一般。”
陈公虞的脚下蓦然一顿,他低垂下眼帘,看了眼沉睡中的叶苗,终于缓缓开口道:“楚蜀出现之后。”
两个何其聪明的男人,只言片语,便已意识到,这是个让他们都忽略了许久的,重要的细节。
双蛇玉只剩下半块,在楚蜀手中,是他出现后,叶苗体内几乎要觉醒的力量,才重归沉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双蛇玉是何物,也只有他知道,如何压制住叶苗体内力量的觉醒。
“他早就知道,这股力量是危险的,叶苗若是无法驾驭它,便会有性命之忧。”方不羁攥紧了拳头,“他到底在做什么?”
一直以来,楚蜀明令禁止方家动手打叶苗的主意,一直以来,方不羁也不过是觉得,叶苗一定对楚蜀有可利用之处。
陈公虞的眸光深邃,长久的不语。
楚蜀若是要杀叶苗,早就杀了。留着叶苗的原因,如他所说,是因为叶苗是唯一可以终结不死之人的人,而楚蜀畏惧匠门的现世……这可以解释得通。
但若楚蜀只是因为怕死,畏惧匠门现世后,将杀了他,他只需要逃就好了。当年匠门将他驱逐在外,已经是放了他一条生路,那么他再一次踏足境内,是为了什么?
“我要走了。”方不羁背后的铜钱剑微微震动,是方家的信号。叔父死后,方不羁继任方家家主,事务缠身。他皱了皱眉,“眼下还有很多地方我们没能想通,但眼下时间紧迫,我想你也知道,被当做后土肥料的残魂若不取,便化得夺不回来了,明日我会先行抵达后土庙。若得残魂归你们,我要后土。”
9
叶苗再次醒来,已是次日,一睁眼,便欣赏到陈公虞这般秀色可餐之人。
陈公虞大约是一直守在叶苗身边,衣不解带,此刻正一手支着头闭目养神。阳光正盛,从窗户透了进来,落在陈公虞的身上,使他半身在那阳光中,半身覆在阴影中,更显面容深邃。
陈公虞抬起眼帘,便见到叶苗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她厚着脸皮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嘿嘿笑道:“我怎么睡着了,昨天谈到了哪?方不羁呢?”
叶苗大约还不知道,自己一昏睡便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了。
陈公虞对昨日所谈避而不提,只简单地提了几句,“他先行去寻后土庙。”
说到后土,叶苗猛然清醒了,坐起身来便火急火燎要换衣服,嘴里道:“快,咱们得去把残魂找回来,否则小风下半辈子都要痴痴傻傻下去了,姚姐不得要疯了。”
陈公虞忽而嘴角微微一抬,便也顺着她的话道:“好。”
这一趟是跨市长途,叶苗收拾了装备,便风风火火地叫了辆车直杀上高速,大约花了五六个小时便在邻市的一处小镇乡村上找到了彭昌所交代的后土庙。
庙有些老旧了,附近应该是重新拆迁征用过,因此居住的村民早就搬得差不多,地块尚未用起来,便显得十分荒芜,人烟罕至,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
这大约也是彭昌那胖子放心把后土和残魂藏在这里的原因。叶苗和陈公虞到达的时候,方不羁大约是被牵绊住了,反倒还未抵达。
此庙规模不大,是常见的村庙,年久失修,蛛网弥补,厚厚的灰覆盖得到处都是,一尊神像也脱了漆,却仍显得眉目慈悲。与所有神庙相差不大,并没有任何异处,除了……那浓浓的生魂味道。
叶苗手持腰间的迷你罗盘,上下打量了一圈道:“丙庚为阳是旺,丁辛为阴是相,阴阳冲和之象。”
这是神庙常有善男信女朝拜留下的福荫,但被人动过手脚之后,叶苗随着指针直指神像座下,皱起了眉,“唯独这里呈现孤虚、龟甲空亡之象,在这里!”
后土孕育万物,本就是吉物,但彭昌那死胖子却那此物作邪用,将残魂当做肥料融于后土中,导致此地阴阳不再冲和,阴气过甚。
叶苗动了动胳膊,热了热身,手脚麻利地攀附着神像往上爬去,陈公虞竟也纵着她,只不痛不痒地提醒了句,“小心点。”
10
“找到了!残魂未溶解,幸好赶上了。”
叶苗在神像交合的掌心之中找到了后土,其形态与普通土壤无异,便是有人见了,也不会有所察觉。
但叶苗双眼见鬼相,一眼便看出那土壤之中埋着已是十分虚弱的残魂,不止一人的残魂。除此之外,土壤之上抽枝生芽,仿佛长出了一棵树一般,悬挂三魂七魄,只是残魄还未长全,这大概就是彭昌那胖子正在“养”的魂。
“岂有此理!”叶苗暗骂了一声,又从那些被当做肥料的残魂中找到了属于小风的,的确如彭昌所说,他怕把事情闹大,不敢在小风身上取太多的魂。照这模样看,小风所失残魂实在不多,不至于让他全然失智,叶苗嘴里忍不住嘀咕道:“奇怪了,是哪里出问题了么?”
来不及多想,叶苗麻利地自背后翻出贴了黄符的玻璃瓶,一手攀着神像保证稳住自己的身形,一手持着瓶子,用嘴咬掉木塞,木塞与瓶子用红绳牵着,叶苗松了口,便碎碎念道:“年通月利无禁忌,云符在此,还不进来!”
叶苗手中的容器是收魂用的,云符则是护得容器中的魂各自安稳,不至于产生冲撞。待带出这里后,再寻到各自肉身,护送魂体归位即可大功告成。
只可惜阻止得了这一次,却不知先前这后土已经孕育补全了几个魂,那都意味着曾有可怜的残魂被当做肥料吸收进了后土里孕育着被补全的魂,那些失了魂的人便不像小风这样好运了。
做完了这些,叶苗未免后土再次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便取黄符包裹后土,封于随身带的另一封瓶中。
那后土离了神像手心之中,地表当即传来轰隆轰隆的震动,年久失修的神庙当即开始往下坠落木屑、灰土。叶苗的面色猛然一变,巨大的神像竟开始从中间裂出了一条缝来……
“不好,要坍塌了!”叶苗惊呼出声。
彭昌将后土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匿于此地,自然是设置了机关的,一旦后土被人取走,整个神庙便要发生土崩瓦解。
“叶苗!小心!”
地表震动得厉害,神像上方的木梁忽然往下砸落,叶苗手中一松,整个人重心失去了控制,开始往下栽去。叶苗下意识地唤了声“陈公虞”的名字,天旋地转之间,屋瓦木梁砸落、神像轰然坍塌,场面乱成了一团,轰鸣声震耳欲聋。叶苗隐约只见一道藏青色的身影临空借力跃起,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触到了叶苗……
“陈公虞……”
面前是陈公虞熟悉的冷峻的脸,近在咫尺。陈公虞临空接住了下坠的叶苗,又在那一瞬间本能地调转了方向,使他的背部朝上,以血肉之躯覆在叶苗身上,迎向了那轰然向下坍塌砸落的主梁……
陈公虞大手紧紧捞住了叶苗的身躯,一手却在这种时候固定住了叶苗的脑袋,将她护在他的身子之下。头顶传来陈公虞的低语,“别担心。”
恍若他真的无所不能,能敌天灾,能敌人祸,天塌不惊。
11
地表下陷,整个庙宇建筑轰然倒塌,顷刻之间便成了一片废墟。
尽管有陈公虞护着,但剧烈的震荡还是让叶苗的脑袋嗡嗡发蒙,昏厥过去。
待她稍微恢复了意识,便发觉那生死关头总是毫不犹豫紧紧将她护在怀里的手臂,仍是强硬有力如钢筋铁骨一般,紧紧地圈着她的后背和脑袋。
她和陈公虞之间的身体是紧贴着的,他们被埋在了废墟之下,但落下的主梁和建筑结构却极其刁钻地为他们创造出了个极其狭隘的空间,陈公虞的后背,便几乎严丝合缝地贴着那整面坍塌倒下的墙体,而四周,仅有微弱的空间留给空气和光线进入。
“陈公虞!”
叶苗恢复了些力气,她不敢挣扎,一动不敢动,生怕这微弱的动作便会改变外在的空间结构,这里只要稍稍有变动,都有可能把他们砸死。
良久没有听到陈公虞的回应,空气变得越发稀薄,温度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降。就是叶苗这样一贯爽朗乐观的人,竟也悲天悯人地想要嚎啕大哭,“陈公虞,你答应我一句啊!你死了我可咋办啊!我还不想守寡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叶苗这一声嚎哭太过吓人,终于,黑暗之中传来陈公虞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似有些疲惫,但那声音却还是一本正经地回应叶苗道:“不会,我们不会死在这。但不想守寡已经晚了。”
陈公虞大约是想安慰叶苗,可他这般正经的人,哪会说什么好听悦耳的话。他说得也没错,叶苗最初与陈公虞缔结冥婚时,他就是个鬼了,她这不是守寡是什么?方才她急得不行,一时之间竟也忘记了,陈公虞如今虽有肉身,却也是已死之人,轻易是不会再死一次的。
叶苗被自己气笑了,又觉得丢脸,哼哼唧唧地安静下来,吸着鼻子,看起来十分委屈。
叶苗不再惊慌了,陈公虞便又再一次恢复了沉默。黑暗之中,叶苗看不见陈公虞此刻面容的疲惫,这生存空间,乃是陈公虞以血肉之躯撑出来的。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叶苗能感受到陈公虞的身躯越来越冷。
12
“这大半夜的,里头怎么可能有人?荒郊野岭,都没人来这里了。大姐,你儿子不是傻子就是疯子,他的话你也信?不过说也奇怪,庙咋突然坍塌了呢?”
“有人,真的有人!叶姐姐被埋在里面了!妈妈,你帮我和他们说说!”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急得要哭了。
“里头有生气,人还活着,钱不是问题,搬,给我仔细地搬!”倨傲的声音传来,有人从车上下来,扫了眼赶到这的姚安迪母子,便率先砸下了一笔钱,命令村民即刻动手。
“好吧,看在钱的份上……”有人先行领了钱,踏进了这废墟之中。
忽然,外头那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更清晰了一些,隐隐约约,传来嘈杂的说话声,慌乱的脚步声,搬动碎石与梁木的动静声,石灰哗哗滚落的细微声……
叶苗面色一喜,当即用力向外传递着信息道:“我们在这里!”
很快,陈公虞只觉背上的负重忽然一轻,光线亮了起来。
“在这里!”少年的惊呼声传来,年轻的男孩一溜烟不顾阻拦,钻进了这危险的废墟之中。
“小风!”外头有女人猝不及防大呼了一声,试图阻止少年进入这样危险的地方,想要跟着追上,却被周围的村民及时给拦住了。
“小风?”废墟之中,叶苗亦是诧异地看着这个不顾危险冲进废墟,卖力地同村民一起搬动碎石墙体的少年,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咬着牙用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在这样的寒冬,竟是挥汗如雨,令少年俊气的面容上显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叶苗又茫然地看向这里为了救他们出来而忙成一团的村民,来得这样及时……她心中仅存的那点疑虑,便顿时拨云见日,心中清明了。
小风的残魂在这庙中,因而他对这里发生的事是会有零星的感应的。出事以后,姚安迪全心全意守在小风身边,连工作都推了,小风突然没头没脑地念着这个地方,说是要救叶姐姐。莫说眼下这种特殊时期,姚安迪对小风是有求必应,就说一向乖巧的小风忽然如此焦躁不安,姚安迪也不敢轻视了他的话,第一时间便带着小风跨市赶来了这里。
赶来帮忙的村民连忙将他二人给搀出了这废墟之中。叶苗低喘着气,看了眼这个聪明帅气的男孩,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并没有戳穿这属于他们的小秘密。
小风丢失了残魂不假,但不至于让他全然失智,出事以后,小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清醒的时候,聪明的小风很快知道,只有他一直糊涂下去,姚安迪才会撇下一切俗务,安心守在他身边,带着他踏遍江川胡海,寻找任何可能治愈他的高人。
已经有十几年,母亲不曾将目光,专注地放在他的身上了。若不是叶苗突然出事的话,小风兴许还会一直假装下去。
和姚安迪母子一起来的,还有匆匆从方家事务中脱身的方不羁。
他们没死,方不羁本是欣喜的,但待到叶苗抬头向他望过来的时候,方不羁却忽然却步了。他的神色别扭,垂下眼帘来似乎特意不与叶苗对上视线,只径直走向那废墟之中遗落的叶苗的背包,那里头装着收的魂和后土,方不羁拎起背包,别过了脸,头也不回。
“东西我带走了,这些魂,我会替你们送回去。”
自然,这本也就是方不羁的老本行,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第十六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PS:老白的爱心传送门~点击蓝色连接可阅读。
有鬼第一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
有鬼第二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I》
匠门第一季专辑:《匠门土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