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I:草鬼婆

阴阳斋,通阴阳,活人撞客问鬼事,死人开口询阳事。叶老板主阳,十八般武艺驱鬼辟邪,陈先生主阴,食百鬼煞气无所不能。
1
南部边陲之境,古老的山林垂卧在沧红江畔,绵延的山脉将此地与外界相隔,开伦寨便位于丘陵与河谷相接的地方,长夏无冬,史无雪季。
“草鬼婆快不行了吧?”
“谁知道,好几天了,就是没咽气。”
妇女们推着传统的织布机,手里熟练地穿梭着花样,嘴里也没闲着。这都第几天了,那个老太婆愣是没出过门,她家姑娘依纳偶尔进出,眼睛都哭肿了,也没听见吹丧的声音,大家都猜那老太婆不行了。
要说依纳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明明长得容貌清秀,性格也温顺,偏偏寨子里没哪家小伙子敢跟她求亲。说起缘由,就是怕依纳的婆婆。
依纳是顺着沧红江漂来的,无亲无故,被婆婆抱了回去,从此便与婆婆相依为命。依纳的婆婆原先也不是这个寨子的人,跟着她家男人来的,可惜没几年,男人就死了。
“要不去瞧瞧吧?”
“谁敢去瞧……看,那不就是独眼龙嘛,你忘了他是咋变成这样的?”
妇女们小声议论着,偷偷挤眉弄眼看着不远处挑水路过的中年人。他一只眼眶里装着假珠子,扶在桶绳上的一只手被切断了中指和无名指,正闷声不吭地埋头走。
这就是妇女们口中所说的独眼龙,年轻的时候可是寨子里出了名的二流子,那横行霸道的样子……谁见了都头疼!也就是这二流子不开眼,招惹了草鬼婆,那草鬼婆一身诡异的本事,硬逼得独眼龙发疯了一般,抠下自己的眼珠,剁下自己的手指……跪在草鬼婆的屋前祈求原谅。
草鬼婆原是湘西人,听说那个地方将“蛊”叫作“草鬼”,大家伙也就管她叫草鬼婆了。草鬼婆害人,通常神不知鬼不觉,加之面貌可憎,依纳有这样的婆婆,别说提亲了,大家伙压根不敢招惹上。
木屋内一年到头都潮湿,但从不见蚊虫蛛网出没,依纳端着水进来,便听到婆婆一阵盖过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婆婆……”依纳放下水盆,手忙脚乱地赶上前,跪在地上挨近了婆婆,小心翼翼地用手轻拍婆婆的胸脯,话未成句,就先红了眼睛。
矮床上的老妪穿着一身蓝色布衣,包着头巾,皱巴巴的脸上一片蜡黄,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起来十分痛苦,毫无生气。
打从依纳有记忆以来,婆婆那双苍老的眼睛里便总是通红通红的,目光冰冷,面貌凶狠,便是对着依纳,她也总是恶毒地盯着她,不耐烦地叫她:“滚,滚得越远越好!”
“婆婆,你走吧,求你走吧,求你咽气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依纳哭成了泪人儿,她是怕婆婆的,从小就怕,婆婆从未给过她一个好脸色,但此时此刻,善良的依纳只希望婆婆快些得到解脱,她哭着恳求道,“婆婆,你把草鬼,传给我吧!”
“你……也配?!”许久,草鬼婆睁着眼睛,从牙缝中恶狠狠地挤出这三个字。
2
陈公虞横抱着叶苗,在满目疮痍中走出,从天黑,走到天明。
陈公虞的鬼术,是可以做到空间折叠衔接,原理和鬼打墙类似,在一处结界中迅速抵达另一个结界。但这种鬼术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多多少少都有极限,尤其山势水向所形成的场能,也会限制陈公虞的鬼术所发挥的作用。
化终村以神仙肉的幌子将大量垂死之人聚集此地处决,势必怨气冲天。被叶苗和陈公虞这么一搅和,死局已破,却无生局,对陈公虞的影响虽不大,但叶苗却不宜久留,需得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才行。
山脚下一条沧红江横贯,叶苗口渴,便也顾不得讲究,用手捧了生水便往嘴边凑。才刚一低头,便见到水面迅速闪过一抹影子,叶苗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怎么了?”见叶苗神色古怪,陈公虞开口问她。
“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叶苗也说不明白是怎么了,就是觉得怪怪的,一路上似乎都有人不远不近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陈公虞闻言,当即沉下脸来。
很显然,化终村就是个局,为引陈公虞进入局中,诱他大开杀戒,吞噬大量鬼煞之气。而陈公虞刚刚吞噬了大量鬼煞之气,正是需要时间压制和炼化煞气的时候,若想收了他,这种时候不失为一个好时机,因此他们应当是冲着他来的。
叶苗盯着水中的自己,心思却十分复杂,方才她所思虑的事情,显然不止这一件。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看着无恙,但叶苗却觉得十分疲惫无力,近来她的体内隐约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觉醒,几次三番救她于危难之间,但这一次,它似乎失灵了……
叶苗感觉不到那股力量在护着她了,而这一次她能保住一条小命,全因为陈公虞的理智战胜了他的狂戾,及时收敛了张牙舞爪的煞气,才让她不至于重创。可眼下,怎么突然这么累了呢……
身后忽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滚出来!”陈公虞的眼神一冷,当即从大树后擒出了一道娇小的身影来。
那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陈公虞的大手残酷有力地扼住了姑娘的脖子。将那小姑娘吓得直拼命挣扎,徒劳地试图用手掰开那扼住她的咽喉,让她胆战心惊的大手。
叶苗也吓了一跳,等看清小姑娘是个活生生的人,身上也并未沾染邪气,忙开口替她求饶道:“陈公虞,她不是坏人……”
3
人的邪恶和善良,从面相上基本就能看出一二,这小姑娘看起来便涉世未深,否则也不可能连藏身都藏不住了。
陈公虞看了叶苗一眼,什么也未多说,便松开了手。
“咳咳咳……”得救了的依纳吓得瘫软在地上,她的背上还背着竹背篓,背篓里装着些草药,脚上的鞋子也早已跑丢了一只,待捋顺了气儿,依纳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们这儿……从来没有那么多外人来……”
依纳是附近寨子里的寨民,家中只有婆婆一人,因为老人家病重卧床,依纳是为了采附近的药材,才大老远跑到了沧红江西侧来。
不曾想却见到陌生的外来人手持着罗盘好像在找些什么。他们割下山中生灵的眼珠子钉在树上,看手法十分残忍邪气,这才吓得依纳匆匆折返。
途经此地,又见到陈公虞和叶苗这两个陌生人,依纳自然害怕,便躲着不敢出来。
“谁在布阵,他们在找什么?”叶苗听着依纳有头没尾的一番描述。万物皆有灵性,这种深山里不乏动物精怪,叶苗猜想那些手持罗盘的人,将动物的眼睛挖出钉在树上,应该是为了布阵寻物。这让叶苗想起了先前钻进阴阳斋窥视他们的牛眼睛……
这手法特别像方家的手法。
“我去看看。”陈公虞冷哼了声,大致也猜出了这是什么人的手法,但他显然并不想让叶苗牵扯进来,便吩咐道:“你在这儿等我。”
“我看姐姐的气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这附近也没车……我们寨子离这儿不远,去我家歇一歇吗?”依纳现在倒是不怕叶苗和陈公虞了,反倒天真地开口邀请陌生人到自己家去。
叶苗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她是死鸭子嘴硬,怕陈公虞担忧,不敢说自己的疲乏和饥饿,眼下,也的确是需要休整。
见叶苗点头,依纳的双眼都亮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道:“这是我家第一次来客人!”
开伦寨的人本就热情好客,民风淳朴,依纳也想像别人一样,热情地邀请朋友来自己家做客,可惜寨子里的人……都怕她,她家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可别人都说,她家脏得很。
陈公虞默了默,终于点了点头。直到目送着叶苗和依纳走远了,他方才垂下眼帘,手中结印,单膝跪地,手掌朝下按了下去,低语道:“祖父。”
一阵阴风卷起,青灰色的模糊身影凭空现出,严厉苍老的声音警告道:“我说过,你食百鬼煞气,修的是鬼道,长此以往,除非天道要你死,你只会越来越强大。但你看看你,为了一个丫头,令自己落入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
陈公虞不语,那苍老的声音嗤笑道:“你不必急着支开那丫头,你既然向她献出了生契,她损一分,你折十分,祖父自然是不能轻易动她。那个人……就快要苏醒了,你迟早要做出决断的。姓楚的,姓方的,碍眼的人太多了,早点解决了他们,别耽误了你的正事!别忘了……你是陈家的家主,肩上担负的责任!”
“是……”陈公虞惜字如金,这个棋局,搅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4
依纳领着叶苗回到了开伦寨,一路上,依纳温柔而又腼腆地努力向遇见的寨民打招呼。可奇怪的是,回应依纳的人却屈指可数。
叶苗尴尬地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四周不乏打量着她的目光,似乎因为她是跟着依纳回来的,那些目光显得格外的古怪和意味深长。
“你别介意……”依纳沮丧但很快便振作起来,向叶苗解释道,“我从来没带外人回家过,因为……大家都怕我的婆婆。可我知道,婆婆虽然看起来凶恶,但她是个好阿婆。”
依纳的家住在木屋里,阴凉潮湿,可也不见蛇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依纳怕婆婆吓着叶苗,便提前解释道:“婆婆卧病在床……你不要被她的样子吓着,她不是坏人的,真的。”
借住在依纳家,自然是要按照礼貌先行探望主人家的,叶苗反过来安抚了忐忑不安的依纳几句,便跟着她进了屋。
屋内光线昏暗,叶苗隐约可以看清床上卧着的起伏的人影。药味很重,伴随着一股奇异的并不太好闻的味道,病榻上的老太太看起来状况很不妙,面色蜡黄,毫无生气。
“婆婆……”依纳小心翼翼地开口唤她,“我认识了新朋友,我想留她在家住几天。”
老太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底通红却又浑浊,她冷漠地看了眼依纳,一言不发,又冷飕飕地抬起眼皮,艰难地看向依纳带回的客人。忽然,老太太一贯看起来阴冷凶狠的皱巴巴的面容上,竟然破天荒地浮现出了几分热情和慈祥,颤颤巍巍地朝叶苗的方向探出了手,“孩子,来……”
即便是对依纳,婆婆也从未如此慈祥温柔过。
叶苗先前听多了依纳对婆婆的描述,唯恐叶苗没能做好心理准备被婆婆吓到,但眼下老人家却如此和蔼可亲地唤她。
叶苗十分受宠若惊,忙礼貌性地迎了上来,握住老人家枯瘦干瘪的手,说着好话劝慰道:“奶奶,您要好好养病,依纳很担心您。”
事实上,谁都知道,婆婆咽气便是这几天的事了。
“你是个好孩子,我等你很久了,它一定会满意,它一定会满意……”草鬼婆通红的眼底忽然闪过一抹无法抑制的喜悦,此情此景,看着竟令人十分毛骨悚然。
叶苗愣了一愣,显然没听懂婆婆的话,只觉得一头雾水。忽然,指尖传来一瞬微微的刺痛,极轻极轻,叶苗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
“婆婆!”依纳捂住了自己的嘴,全身都在发抖。
“你出去吧。”刚才还对叶苗十分热情的草鬼婆,态度忽然冷淡了下来,松开了叶苗的手,打发道,“住吧,多住几天,住久一点……”
叶苗心下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却又什么也看不出来,心不在焉地又安慰了老人家几句,便退了出去。
依纳并未随叶苗一起离开,关上门后,叶苗似听到里头传来依纳和婆婆争论的声音,性子温顺腼腆的依纳,情绪竟异常激动……
一阵疲乏的困意袭来,叶苗觉得这阵困意来得古怪……
5
再次醒来的时候,叶苗躺在棺材里。
四周寂静得只能听到烛火啪啪烧出火星子的声音,红木棺材并没有盖棺,底下铺了层材质细腻的丝布,外头是漆黑的夜。叶苗抬手看了眼自己,又是大红色的龙凤褂……
说来真是衰,她和陈公虞于陈家村缔结冥婚之契,过程十分草率。
偏偏加上这次,她已经穿上两次嫁衣了,一次比一次惊悚,却没一次是为了自己穿的,这都什么事啊……
叶苗试图从棺材里爬出来,却发觉浑身竟是如此酸软无力,半点劲儿也使不上,勉强将手搭在棺材边沿撑起身子。
屋内烛光摇曳,借着那红晕,叶苗才看清自己所躺的棺材极为宽敞。她的身侧还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男式的衣袍,暗红色的底子,玄黑色的暗花和刺绣,最上头还放着一簇绸子扎的牵红。
一只公鸡被绑住了双脚,蔫了吧唧地踩在折叠的衣袍上方。
叶苗大致摸清了状况,因着之前经历过一回,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连陈公虞这样的百年老鬼她都不犯怵,眼下的情形摆设虽吓人,但叶苗并未看到亡魂在此游荡,便也平复了心情,抬眼看向这屋子里的两个大活人。
依纳红着眼眶看着叶苗,满心满眼的愧疚和不安,她从未想过自己带叶苗回来,会害了她。但碍于对主位上的老太太的恐惧和尊敬,依纳却做不出更大的反抗来,先前与婆婆的争论,已经是依纳十几年来,最大的忤逆,却不足以改变婆婆所做的决定。
主位上的老太太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此刻却正襟危坐,她的面上一团死气,但这一刻的腰板却出奇地直挺,她看着叶苗颤颤巍巍地启齿道:“丫头,醒了。”
叶苗试图从这晦气的棺材里爬出来,老太太却艰难地守着那口中气笑了:“别白费力气了,只要我活着,爬到你身体里的小家伙就不会让你好过。乖乖地留在这儿,等仪式完成了,你就是我择定的传人,家蛊会庇护你的。”
“你是什么人?”
此前叶苗早就看出了老太太身上的死气浓烈,那是因为她分明已经病入膏肓,咽气也就是早晚的事。但此刻老太太这话里行间,让叶苗意识到她显然不是一般人。
“你还不知道吗?外面的人,都叫我草鬼婆……”草鬼婆悠悠地轻叹了口气,“有家蛊庇护,外人敬我等三分,谁也不敢轻易招惹我们这样的人。可咱们这一行,有个规矩,临终前找不到满意的传人,将家蛊世世代代传下去,是不会轻易断气的……”
草鬼婆……叶苗的面色微变,她干这一行,什么样奇奇怪怪的人自然都接触过一些,“草鬼婆”她是听说过一些的,但却不曾真正打过交道。眼下才知,被草鬼婆缠上,真的是比被鬼缠上还要麻烦一些。
“我们家的家蛊啊……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它有脾气。”草鬼婆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苗,终于牵扯着面上皱巴巴的皮肤,笑了,“找不到我和它都满意的传人,它不让我死。”
那东西,日日夜夜折磨着草鬼婆,让她生不如死,求死不能……
6
“婆婆,您把家蛊传给我吧……”依纳终于还是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恳求道。
“你?”草鬼婆嗤笑了一声,轻蔑而又不耐,“我说过,你不配!传人不是我一人能择定的,得是要它也满意的人,这个丫头……可不是一般人,它喜欢得很。”
“婆婆……”
依纳还想再说些什么,草鬼婆竟突然情绪激动地高声呵斥道:“闭嘴!滚出去,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只怕这蛊不是普通的蛊,而是你我都未曾见过的邪祟。”叶苗多说了两句话,便喘得不行,可见今日草鬼婆是压根没打算让她全身而退的。
再厉害的蛊物,也到底只是些毒物,是不足以让草鬼婆求死不得,断气不能的,这其中的性质早已经变了。不是草鬼婆控制了这邪祟,而是这邪祟,控制了草鬼婆。
若只是单纯想传蛊,无须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显而易见,这家蛊传后不传外人,只有邪祟的契约,才能限制草鬼婆一族世世代代以身供奉着它。若无后能传,则纠缠得这一任草鬼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很聪明。”草鬼婆满意地笑了,只有聪明人,才能让它满意,草鬼婆不吝说得更加详细一些。
“家蛊世世代代传承至今,我们以身侍奉。女人在哪一个时代立足,都是不易,但它助我们窥探天机,避霍乱,立脚跟,谁也不敢小瞧我们。等仪式完成了,你便算是我家的人了,到时候……我便能去我该去的地方。”
草鬼婆无后,年轻的时候是有过一个儿子的,可惜儿子没满周岁便夭折了。眼下这阵仗,草鬼婆是要给叶苗和自己夭折的儿子缔结婚约呢!
历代草鬼婆身边大多都是克亲灭故的,而她们世世代代也都是靠着这种法子,找到天资聪颖的女人作为自己的后人,再将家蛊传下去。
“该说的话,也说得够多了,仪式还未结束呢。”草鬼婆颤颤巍巍地起身,拄着拐杖向屋子正中央停着的棺材走来,枯瘦的手一把抓起叶苗身边的公鸡,不耐地催促道:“开始吧。”
“那您怕是找错人了,我岂是手无缚鸡之力,任你摆布的人……”叶苗忽然抽出自己头上的簪子,用尖锐的一端迅速刺破自己的左手中指指腹,用指尖血在自己的掌心熟练地画下制咒,忽然朝亲自来到她跟前的草鬼婆的面门拍去。
若真是蛊物,叶苗反倒拿它们没办法,但若是邪祟,这便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她还有制服邪祟脱身的办法。
“你……”草鬼婆显然没有料到叶苗此刻如此浑身乏力,竟然还能发难。
叶苗掌心用血所画的制咒生效了,草鬼婆明显往后踉跄了几步。叶苗刚才的举动似乎真的惊动了草鬼婆身体里的邪祟,此刻草鬼婆正痛苦地抱头在地上打滚着,双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依纳慌忙想要上前,痛苦中草鬼婆却恶狠狠地将她瞪了回去,咬牙切齿道:“别过来!”
7
“这是怎么回事?”叶苗无力地伏在棺材边沿,刚才那一下,她以为至少能把草鬼婆身体里的邪祟逼出来,但眼下,叶苗所画的制咒似乎并不能降服草鬼婆身体里的邪祟,充其量只是激怒了它,令它不悦,这才折磨得草鬼婆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这邪祟,比叶苗想象中还要厉害。
若刚才没能将邪祟打出来,草鬼婆又在叶苗身上下了蛊,令她反抗不得,叶苗并没有把握能够再像刚才那样出其不意出奇招制敌了……
“这婚,是我陈家的。”
身后传来冰冷不悦的声音,叶苗惊喜地回过头来,便见到那身带寒霜,破门而入,逆着外头清冷月华矗立在那儿的伟岸身影。他的周身凝结着危险的寒意,就连空气,仿佛都要为此凝固,扼住每一个人的呼吸。
陈公虞是沉默寡言的,他的目光落在叶苗的身上,一言不发地朝她走来,略微俯下了身子,修长的手臂穿过叶苗的后膝,向上一捞,将她打横抱出了那碍眼的棺材。
两人见面,只是一个默契的对视,叶苗极其自然地抬手抱住了陈公虞的脖子,任由陈公虞将她抱出棺材。
走出木屋,直到嗅到了那外头微凉的空气,叶苗这才彻底地放下了心来,将脑袋靠在陈公虞的怀里,抱怨了句:“我可真是太抢手了啊……”
差点就要让她这个已有婚契的人,和一只公鸡拜了堂!
陈公虞的脚下终于一顿,他忽然将叶苗放了下来,就在叶苗一头雾水地抬起眼睛茫然地看着他的时候,陈公虞忽然抬手,修长的手指微微弓起。那烛光诡异的木屋内,原先和叶苗一起被放在棺材里的红绸扎的牵红花球便蹿了出来,落在了陈公虞的手中。
“你说得对,你太抢手了。”陈公虞冷不丁将叶苗的话重复了一遍,但他的神情和口吻半点不像在开玩笑。
“这是……做什么?”
陈公虞没有回答叶苗的问题,本就冷峻的面庞此刻一派严肃认真。他低头看着一身龙凤褂的叶苗,一言不发地将牵红的一端递给了叶苗。就在叶苗愣愣地接过这一端牵红的时候,陈公虞则率先执着牵红的另一端,侧了个身,抬头看了眼悬挂在夜空正中央的冷月。
此情此景的画面十分诡异,夜色如墨,叶苗长发飞扬,一身喜庆的红色嫁衣,陈公虞依旧是那一身沉闷旧式的藏青色长衫。他的面色一贯的苍白,此刻与叶苗一道站在月华下,手中各自执着牵红的一端,竟丝毫也不显得突兀,仿佛这一夜,本就是如此精心所备的一般。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叶苗只觉得腕间微烫,低头看见那腕间的红痕仿佛活过来一般,艳丽异常。她悄悄看了眼陈公虞的手腕,那抹红,也应景地浮现了出来……
“陈公虞?”叶苗呆滞地看着身侧冷峻寡言的陈公虞。
“月华在上,这本是我们早该做的。”陈公虞淡淡开口,一本正经地率先低下了头,在子夜的月华之下,弯下了伟岸骄傲的背脊。
叶苗愣了一愣,似回过了味,脖颈悄然染上一层微醺。她学着陈公虞的样子,正正经经地侧过身来,朝着同一个方向,鞠下了躬。
陈公虞起身,便又对着叶苗的方向侧过了身,礼数周到地低头看着叶苗,向她拜下了腰。
叶苗慌里慌张地回过身来,也依葫芦画瓢朝陈公虞拜下了腰。这一拜拜得急了,竟险些扑倒在地上,所幸陈公虞大手一捞,及时将叶苗给扶住了,否则……叶苗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拜堂,怕是要扑街了……
头顶,难得地传来陈公虞的一声轻笑。
8
忽然,上一秒还因为差点扑街而窘迫着一张脸的叶苗,面色忽地煞白,低低地唤了声“陈公虞”,便身形晃了晃,栽向了他。
“你是人,还是鬼?”身后传来草鬼婆沙哑诡异的声音。
陈公虞顿时沉下了脸来,周身寒气迸裂,他伸手接下身形栽倒的叶苗,将她安安稳稳地安置在地上,令她背靠着树坐着,这才起身,冷冷地看向那从屋里缓步走出的草鬼婆,冷哼了声:“看来,我是留不得你了。”
此刻说话的是草鬼婆,从屋内走出的,也是草鬼婆,可那神态举止,却仿佛忽然之间换了个人一般。或者该说……此刻有什么东西,在借着草鬼婆的嘴,与陈公虞对话。
陈公虞不由分说地抬起手,身形如鬼魅一般顷刻间来到草鬼婆的面前。他身量威压如泰山压顶,眼底透着森森寒意,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对着叶苗时的温柔和耐心,他的手指忽然曲起,手背上有青筋凸起。下一秒,这钢筋铁骨一般的大手,便死死地扣住了草鬼婆的脖子。
“滚出来!”
这话,自然是对藏匿在草鬼婆身体里的邪祟说的。果不其然,陈公虞的大手扣住了草鬼婆的脖子,几乎下一秒就要将它捏碎。
但此刻草鬼婆苍老的面容上非但没有半点痛苦的神色,反而嘿嘿地笑出了声来,脸上黑气浮现,声音也突然变作了男声:“你我同修鬼道,我若身躯不灭,也该是你这样。我是邪祟……那你是什么?”
话落,那黑气便突然从草鬼婆的身体里冲了出来,迅速朝叶苗所在的地方冲了过去。
陈公虞冷哼了声,挥手甩开了手里的草鬼婆,手心之中突然蹿出一团青色的阴火。陈公虞一手结印,手中便出现了一枚铜钱的轮廓,双手合并,阴火穿过铜钱中央。陈公虞抬手一扫,一条无形的鞭子便挥了出去,卷住那团无形冲出的黑气,将他卷了回来。
那黑气化形,这才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人形的轮廓,他转而朝陈公虞袭来。陈公虞身体里的黑气探出,两股浓烈的煞气相撞,一时间狂风乍起,乌云蔽月,天黑沉沉地滚滚压下。
“你为天道所不容,竟敢妄想夺人身舍,我不该留下你!”陈公虞不耐地冷喝出声。修鬼道者,必先如他昔日一般化作厉鬼,又吸食百鬼煞气,以身炼化为容器,使其逃脱天道,苟活于世……但这样的存在,本就是为天道所不容。
“你要除了我?眼下你吞噬了我易如反掌!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朝一日,你克制不住体内煞气,必将反被控制,多少怨气在你体内,你都能炼化得掉吗?!”
那邪祟复又求道:“同修鬼道,后生可畏,像你这样能够以自身为容器,食百鬼煞气苟活于世的,实属罕见。我寄生于草鬼婆一族,逼迫她们世代以身供奉,才勉强不灭不散。我无意与你为敌,那丫头的躯体我虽然想要,但既然你想保她,我待她死后,再夺身舍就是了……”
“你找死!”
陈公虞的眼神一冷,手中一紧,那团邪祟便越发痛苦地挣扎开来。
9
“难道我说错了吗!她快死了!”那声音恶狠狠道。
“你应该知道,那丫头的身舍有多么的诱人,多少精怪鬼物妄图鸠占鹊巢,只因为她是那个人的血脉……她的身体天生就能压制双蛇玉的力量,长生不死的秘密就在那块玉里,就在这具身舍里。若能控制了这具躯体,便能掌控那股力量,这就是长生之道!”
双蛇玉的力量亦如那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水,若能掌控了它,便会像那个人一样,活了几千年不死不灭。可若不能掌控它,这股力量,便会像恶鬼一样,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它会将叶苗的身体当作容器。
叶苗养着这股力量,这股力量也守护着她。可一旦这个平衡打破了,叶苗不足以掌控它,令它臣服于她,向她继续贡献出它的力量,到时候,叶苗早晚会骨肉寂灭,消失无踪……
“与其这样,不如让更有能耐的人,去征服这力量!”
既然拥有了这股力量,想活下去,唯有成为它的主人,驾驭它,让它彻底臣服。否则,水将覆舟。
但问这世间,除了那唯一一个不死不灭的传奇之人,又有几个人真正驾驭了这股力量?
“她不会死,倒是你,该死了。”
陈公虞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霎时间戾气大作,冲天怨气穿透了那股寄居于草鬼婆一族的身体中苟活的邪祟力量。
它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千方百计苟活于今,胁迫草鬼婆世代作恶采鬼煞之气供奉自己为食,直到依纳将叶苗带了回来……它以为是找到了最好的容器,不曾想却找到了自己葬身之地。
陈公虞身体里的煞气撕扯吞噬着它,要将这邪祟融入其中,吸食殆尽。它痛苦地挣扎着,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但草鬼婆一族的奉养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它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和陈公虞这等修行鬼道的鬼物相提并论。
只听得这肆虐的阴风中,那满含不甘和恨意的声音,垂死挣扎着诅咒道:“你早晚有一天,会被吞噬的煞气反客为主。你将失去自我,你将成为杀人如麻的恶魔,你将亲手将你想要保护的人,推入万丈深渊,你也将坠入无边地狱,不得超生!”
忽而,万籁俱静,乌云散开,风沙平静,月华重现。
10
依纳并不知道刚才所发生的那一切意味着什么,她无法看到从婆婆身体里冲出的黑气,也无法听到那邪祟被撕碎后凄惨的叫声和恶毒的诅咒。依纳只是无措地抱着婆婆的躯体,泣不成声。
婆婆终于咽气了,依纳该为她感到高兴,再也没有人折磨着她,令她没日没夜陷入痛苦的挣扎,求死不能,依纳该高兴的……
“一念成仁,一念成魔。”
这是婆婆留给依纳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依纳有记忆以来,婆婆对她最为和蔼可亲的时候。
依纳是知道的,婆婆对她从来没有过一个好脸色,甚至轻蔑地斥责依纳根本不够资格继承家蛊,这就是婆婆对她的仁。
婆婆早就知道,成为草鬼婆的命运,是孤寂悲凉的,她不愿依纳重蹈她的覆辙,哪怕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婆婆都在家蛊痛苦的折磨中,因不愿传蛊于人,而备受折磨,不得咽气。
可婆婆终究还是受不了了,她对依纳带回的客人动了不好的念头,这就是婆婆的恶念。
11
叶苗醒来的时候,依纳已经用一块生肉,将叶苗身体里的小蛊给引了出来。草鬼婆一死,这限制了叶苗行动的小蛊,便已经失去作用了。
叶苗一睁开眼,便见到了陈公虞。外头天气极好,鸟鸣阵阵,叶苗睁眼便笑了,问陈公虞道:“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就突然晕过去了……”
“那邪祟已灭,方家派人出没于此地附近,应该也是冲着这邪祟来的。方其山的法器毁于你手,欲重炼法器,他必须收集世间念力极强的邪物,此番应该是无功而返了。”陈公虞低头看着叶苗,似乎并不愿多谈,只轻描淡写道,“至于你,不过是太累了。”
“是吗?”
“嗯。”陈公虞低语,出奇地温柔。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第十三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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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第一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
有鬼第二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I》
匠门第一季专辑:《匠门土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