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I:少爷坟
阴阳斋,通阴阳,活人撞客问鬼事,死人开口询阳事。叶老板主阳,十八般武艺驱鬼辟邪,陈先生主阴,食百鬼煞气无所不能。
1
洞穴之中入夜骤寒,滴答滴答的水声不规则地响起,到了后半夜,洞口的雏鸟猛然一阵凄厉哀嚎,便又瞬间寂静了下来。
叶苗是被这阵凄厉哀嚎闹醒的,逃离阴阳道后,她和陈公虞意外进入此洞穴。因对地形陌生,且入夜阴气最盛,叶苗身子虚弱未愈,他们不得不在这洞穴中暂时落脚。本想天亮了再做打算,却不想突然出现了这种异象。
叶苗猛然惊醒,她的身上还盖着陈公虞的衣衫,前方不远处已经生了一堆火,勉强照亮洞内的情形,身边却不见陈公虞。
叶苗愣了一愣,惊坐起身,待见到陈公虞的身影出现在视野所及之处,叶苗这才暗松了口气。
此刻陈公虞正低下身子出现在洞穴位于险峻山壁的穴口处,听到身后叶苗的动静,陈公虞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她,叶苗便已经率先注意到那落在地上的雏鸟的尸体,以及周遭零星的血迹。
“怎么回事?”叶苗知道想必这就是刚才睡梦中那阵凄厉鸟叫的由来。陈公虞大约也是察觉到了异象,先叶苗一步发现了原本栖息在这洞穴中的雏鸟忽然尽数死绝了,死状极惨。
陈公虞摇了摇头,黑暗中,火光跳蹿,更是一阵忽明忽暗,令气氛更显凝重。
叶苗起身裹紧了衣衫,凑近了陈公虞,与他一道观察地上的血迹和那落了一地早已僵硬了的雏鸟的尸体。叶苗心中有不妙的预感,抬起头来与陈公虞对上了视线,果然见到陈公虞神色严肃,下结论道:“此地为凶穴,里面有东西。”
“凶穴?!”尽管这个结论和叶苗的猜想一致,但她还是抱了几分侥幸,满脸困惑道:“怎么会是凶穴?这里山脉结穴,且穴内平坦宽敞,又有水有风口,还有鸟在这做窝……”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都是吉象。
这大约也是让陈公虞意外的地方,毕竟他和叶苗皆不是堪舆地理这一学派的专家,刚才叶苗所说的迹象,确实是有道理的,若不是厉害些的风水师,也未必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山灵有气,灵气随脉而来,如同人体血液随血脉而行,堪舆地理中又将山脉、河流的弯曲、转折、分敛、伸展等喻之为龙,因此地脉走势又称之为龙脉。以人的血脉喻龙脉,山脉尽头结穴,即为山脉所止之处,灵气所出之位。
龙格犹如命格,乃贵贱之依据,此穴乍一看,是有贵象的。
只见陈公虞淡淡摇了摇头,“古往今来,此类异象并不罕见,虽仗根基之稳,未饶格局之真。有禄马之往来,反居贫贱者有之。坐凶煞之交互,却主光荣者也有之……大约,是格局高而凶煞伏藏,根基弱而贵神相用吧。”
言下之意,这穴是好穴,但影响因素却纷繁复杂,除却龙脉走势,还要看九星、九宫、五事、三元、十一曜、二十八宿等,高手辨之落穴后,能使人生,亦能使人死。
2
“那,这穴有多凶?里头的东西……我们能对付得了吗?”叶苗有些紧张了,便是先前踏入阴阳道,他们也是有备而去,但此刻身处陌生的境地,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身上能用的装备也没几件了,这是雪上加霜的一件事。
陈公虞摇了摇头,借着微弱的星光,勉强可做判断道:“此龙身枝脚,所带诸凶之大略。凡后龙枝脚节节垂落处,尖利带杀,细绕如索,或如重尸、断头等种种丑形,则为凶恶,纵有形穴,亦不可下。”
顿了顿,陈公虞又补充道:“此地不仅形不正,鬃毛焦枯。且其石坚燥,形不委屈,体不柔逊,勇烈如火炎,非纳尸、居人之所,若为穴,主凶穴。若巽、寅、甲位乘风,则祸愈烈……则为极凶之穴。”
因而叶苗刚才所说的此处有风口……反而是大凶之象。
叶苗的面色沉了下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能出去吗?”叶苗欲探出手一试,却被陈公虞及时扣住了手腕,拦了下来。
只见陈公虞摇了摇头,警告道:“出不去,穴中主人怨气太甚,断绝生气,除非平息他心中的怨气……”
栖息于此地的雏鸟忽然尽数咳血而死,说明里头的那东西,是要将所有活物困在这里了,就连叶苗和陈公虞也出不去。
若是连陈公虞都这么说了……足以可见,那里头的东西的厉害,否则以陈公虞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是不会谨慎至此的。
此时这个洞穴,实则已经是个巨大的坟冢了,误入他人阴宅,怎可能说走就能走的?
叶苗冷静了下来,从身上掏出仅剩的几张空白黄符,徒手撕出了一张小纸人,落地之后,食指中指并起,向上一提,命令道:“起!”
话落,小纸人便跳了起来,穴中死气浓烈,生气断绝,便会形成一道人的肉眼看不到的气脉轨道,纸人便顺着这条轨道往洞穴里头蹿去。叶苗和陈公虞紧步跟上,以期能找到这穴中主人下坟之处。
3
纸人蹿得飞快,叶苗随手抄了团火把跟上,这才发觉此前只觉得洞穴内平坦宽阔,却是别有乾坤,深入则道狭,极狭后又是一片宽阔平坦,穴内地形就像一个葫芦。
直到叶苗的脚下传来一声“嘎嘣”的声音……这声音极像碎骨裂开的声音。
叶苗愣了一愣,火把往脚下一偏,视线所及,是一根被她踩碎的手骨。叶苗的面色猛然一变,急忙缩脚往后退了几步,身后撞上了陈公虞微凉的身躯,叶苗才忽然冷静了下来,借由火把微弱的光源,看清这第二道洞内竟是满地的白骨。
“白骨……不止一具。”叶苗的声音有些发干,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惊。她的纸人忽然也软趴趴地倒下了,前方大约就是穴主下坟之地了,怨气最盛,因而纸人也不敢上前,失去了效果。
陈公虞皱起了眉,扫了眼满地白骨,沉下了脸。白骨拼拼凑凑数起来大约得有八九人,死了多久不能准确判断出,但从残破的衣着式样来看,大约也就百年光景,地上除了白骨,还零星散落些阴阳术士惯用的法器。
“他们都是我们的同行?”叶苗也发现了,心中一时涌上种种猜想。
这些人,是被杀后抛尸于此的?还是作为陪葬困在这活活等死的?又或是……曾经发生过什么激烈的打斗,殉身于此的?
“不像发生过打斗。”陈公虞粗略检查了这里的白骨,虽有法器散落,但周遭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且遗骨身上也没有明显被害后的伤痕,也看不出是被毒害后抛尸的痕迹,反倒像是……平静赴死。
他和叶苗的视线皆落在前方,这里大约就是此穴的最深腹了,这么多同行死于此地,倒像是守着那里头的东西……准确来说,是镇守,恐惧里头的东西作恶,因此甘愿镇守于此地,与穴主人一道赴死。
“那有个棺。”叶苗手中的火把向前,便见到前方有个方方正正的棺椁。这里白骨遍地,叶苗却看不到一道鬼魂出没,反倒是那棺椁所在之处,黑气缠绕,怨气冲天。
“去看看。”
陈公虞率先踏过满地的白骨,走在了前面,叶苗紧随其后,来到了这樽棺椁前。
“上头有字。”叶苗凑上了光源,便看到这棺椁之上刻满了字符。部分字符叶苗看懂了,大致是震慑恶鬼邪祟的符文,但大部分,叶苗并不太能看懂,大约是说明了此凶穴所镇的邪祟为何物。
“此阵比当年陈家村所用的镇鬼之法,手段更残酷,守阵的皆是有些道行的阴阳术师。棺椁上的符文十分精妙,困在里头的无论是谁,都难以超生。”陈公虞的神情凝重,“但……守阵术师的三魂七魄都没了,这阵不仅被困棺中之人出不去,就是守阵之人死后也无法出去。”
他们的魂没了,唯一能解释的理由便是……被棺中之人,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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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陈家村的阵法尚且将陈公虞困了几十年无法挣脱,眼下陈公虞既然说了这里的阵法比当年的更厉害,足以可见……那里头所困的鬼物,怕是要比陈公虞还要凶。
“这里心甘情愿守阵赴死的术士,不像是散兵游勇。”叶苗抬手落在那棺椁上,有些犹豫,“开棺吗?”
散兵游勇是不可能有这么高的赴死觉悟,他们定是有极高的信仰,有组织有纪律地进行这一次的镇守。而棺中到底困了何物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赴死,它的心中有为何有这样浓重的怨气,若是不开棺,叶苗和陈公虞是无法得出结论的。
陈公虞默了默,最终还是点头赞成了开棺的做法。
里头所困的东西很厉害,否则也不会将镇守此地的术士的三魂七魄吞噬殆尽。可它吞噬他们的行为应该是无意识的,乃是这些术师死亡后,才被吞噬的。否则这里头的东西那样厉害,早在这些术士还活着的时候便能将他们吞噬,驱使他们破坏阵法,将它放出去。
若是极恶之人,有的是办法将更多生人蛊惑至此,吞噬亡魂以壮大自己的力量,逃脱束缚。可若不是极恶之人,又为什么会让人大费周章地牺牲这么多名术师的性命,镇守着它,令它不得超生呢?
叶苗和陈公虞决心开棺,此棺并未钉死,封棺之人似乎是极其有信心,或者该说是自负,他知道无论如何,棺中的东西是逃脱不了的。
棺盖被推开,顿时烟尘四起,呛得叶苗连连咳嗽,她挥舞着一只手,那四起的烟尘才被扫开了些。叶苗不能轻松睁开眼睛,一睁眼便被灰尘熏得眼泪直流,勉强半眯着一只眼往那棺中看去,叶苗顿时被棺内的情形给惊得怔在了原地,甚至忘了要去驱赶那四起的灰尘……
那棺椁的体积放个人高马大的成人都绰绰有余,可那棺盖被推开后,起先入眼的只有一片空空如也,再仔细一看……才勉强能看清那角落里正缩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身穿旧式衣袍的孩子,年龄大约也就五六岁,他的面色蜡黄,但除此之外,却是眉目清晰,栩栩如生。便是此情此景,也难以让人害怕,乖巧无害得仿佛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男孩是呈现抱膝坐姿缩在角落里的,身上穿的衣袍是黄色的,上面写满了符文,除了一张小脸还算白净,就连小手小脚上都刻满了符文,可以想象男孩的肉身上应该也是被刻入了红色符文。
怪不得封棺之人,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挣脱,封印束缚是一层又一层,甚至刻到了血肉上。
就在此时,男孩紧闭的眼角,似乎滚淌下一滴红色的液体,太不可思议……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陈公虞……”叶苗神色僵硬地扭头看向身边的陈公虞,也是满脸的震惊,棺里的男孩居然……眼角居然淌下了眼泪……
5
陈公虞的脸色并不好看,一片严肃。
此前叶苗太过震惊,并未注意到男孩的头顶被人开了个明显的缝隙。而那缝隙,是用来灌入水银的,只有在他还活着的时候,生生灌入水银,才能使其三魂七魄被钉在了这具肉体凡胎中,不得挣脱。
肉身未腐,应该也与那灌入的水银有关。
这手段,太过残酷,他是被高手镇在这里的,而这高人的手段……邪气得很。
“只是个孩子……”叶苗茫然地摇了摇头,那样大的阵仗,开棺之前,叶苗甚至做足了要进行一场恶战的心理准备,可开棺之后,什么事也没发生。那里头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将他镇压在这里不得超生?
再怎么危险,一个五六岁就死在这的孩子,能作什么恶?
“他心中怨气难消。”陈公虞冷声开口,大约是死状太惨,又被困在这里被动吞噬了这么多位有道行的术士的鬼魂,这男孩厉害得很,“虽不知他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但这孩子确实不是普通人,兴许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怨气太甚,阻断生气,将你我也困在了这里,但若不消他心中怨气,你我也出不去。”
“有办法吗?”叶苗问他。
陈公虞摇了摇头,“若是硬碰硬,其中一方灰飞烟灭才会有个结果,但我未必能做到。”
这孩子的确不是普通人,他虽未必能敌过陈公虞,但这孩子杀不死除不尽,因此当年那个使用如此邪气恶毒的手段将他困在这里的阴阳术士,也并不能将男孩完全除去,只能采用这种方法将他困在此地。
就像当初……叶苗的爷爷也并没有能力让陈公虞彻底灰飞烟灭,只能将他困在陈家村一样。
至于这男孩为什么杀不死除不尽……大约就是他小小年纪,就死在这里的原因。
小孩子是情绪化的,若是要硬碰硬,只会让事情更糟,孩子的怨气更甚,适得其反。
“要消他心中怨恨的法子,只有一个……”叶苗是学过的,但也深知这种方法的危险性。唯有了解男孩为何生怨,生前都经历了什么,才有可能从源头化解他心中的怨气,方才有可能和对方产生对话。
而想要了解男孩过往的经历,唯有进入他生前的精神世界。但这么做的极大风险,施术者的念力若不能强过被施术者,很有可能会辨不清虚实真伪,被困在那个精神世界里回不来……
“动手吧。”陈公虞吩咐了一声,又安慰了叶苗一句,“别担心,他的怨气并非冲着我们来的。”
叶苗点了点头,从男孩的身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小段头发,然后又分别取了自己和陈公虞的一小段头发,混在一块燃烧成灰烬,又用这灰烬在地上画出了古怪的符文,手持一纸黄符自那地上画出的符文拍了下去,顿时火苗燃起,青烟飘摇。
陈公虞和叶苗皆盘腿入定,那股青烟便飘飘摇摇钻入二人的鼻息中,另一股,幽幽和棺中男孩身上缠绕的腾腾黑气纠缠到了一起。
6
鸟语花香,世外桃源。
叶苗看到了男孩生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来她和陈公虞,已经能够进入男孩生前的精神世界了。因是精神世界,残留的都是男孩生前经历的部分场景,因此虚虚实实皆有可能。
前方出现一道光点,是在指引叶苗和陈公虞,跟随着这道光点。他们来到一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茅草屋前,进入茅草屋,脚下却赫然是一道延伸至地底深处的阶梯。光点飘了下去,叶苗和陈公虞不得不紧步追上。
“你们是来接我走的吗?”
叶苗吓了一跳,只见光点忽然消失,眼前便是一处笼子,笼子里头正攀着一个男孩。这孩子眉目可爱,此刻两只小手正扒着笼子栏杆,拼了命地将小脑袋往前挤,眨巴着一双眼睛,满是期待地盯着她和陈公虞,童音之中充满了欣喜之意。
叶苗看了眼陈公虞,陈公虞冲她点了点头,这就是男孩生前的模样,一直生活在一个笼子里,讽刺的是,他一直身处世外桃源之中。
孩子至死都没能等到带他出去的人,但因为是精神世界,因此出现的虽是过往的场景,但也十分有可能因为孩子的幻想而出现一些虚构的场景。很显然,他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幕,有人将他带出那个笼子。
叶苗会意陈公虞的意思,顺着男孩的话,低下身子在他面前,温柔地看着他,哄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你是谁?”
“他们说,只要我乖乖的,父亲母亲便会来接我。”男孩大大的眼睛流露出委屈之色,“为什么你们不认识我?”
叶苗抓住了男孩话中的关键词,耐心地套他的话:“他们?他们是谁?为什么将你关起来?”
大约是叶苗的声音太过温柔了,男孩歪了歪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懵懵懂懂说道:“他们,他们说把我关起来,是因为巫山君的预言……”
审判者降世,天罚将降临末日,世间秩序,将重归正轨。
巫山君留下的预言,揭示了审判者可能现世的方位、时辰、八字,门下族人几乎将所有可能符合条件的孩子通通带到了避世的巫山村。几乎所有孩子,都没能活下来。巫山族人也绝不会让他有机会觉醒现世,他们宁可错杀一万,也绝不会漏网一人……
为了不让他有任何现世的可能,巫山族人不仅会杀了他,还会让他彻底从这世上消失,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男孩自打有记忆开始,就生活在这个笼子里,直到他们要将所有孩子处决……但令巫山族人没有想到的是,真正的审判者,哪怕摧毁他的肉身,杀了他一次、两次,也绝不可能彻底让他从这世上消失,只要他的三魂七魄还在,他早晚有一天会重新降临人世间,他是杀不死除不尽的。
毫无疑问,这个孩子,便是预言中的审判者,他是所有违背天道之存在的克星……那么他所带来的末日,又是谁的末日?
“巫山君?”叶苗研究过匠门,自然是知道这个称呼的,那么此地,便是巫山族所生活的地方了。
传闻匠门当家人乃这世间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真正意义上永垂不朽的不死之人,他活了几千年,门人自是不少。而这位巫山君,便是他的门生,亦是唯一一位奉命钻研其不死之躯及终结之法的人。
相传这位巫山君乃高明的术士,带领其族人避世而居。巫山族世代奉命钻研那个世人趋之若鹜的秘密。后来流传巫山君留下六卷巫山卷,得六卷便可获知这个有关长生不死的秘密。
当年楚蜀便是巫山君门下之人,传闻他获得六卷巫山卷后,便将巫山族屠杀殆尽,是匠门清理了门户,才将楚蜀驱逐境外。
若这孩子是审判者,“世间秩序,将重归正轨”,是否意味着,将他困死,不得超生的人,便是恐惧“世间秩序将重归正轨”?
答案要呼之欲出了,可总有什么地方,是叶苗觉得还不能想得透彻的,到底是什么呢……
7
“是不是少临不乖?”男孩见叶苗没有要放他出来的意思,低下了脑袋,委屈地扁起了嘴。
叶苗回过神来,当即手忙脚乱要解开那笼子口的链子,眼前的场景忽然变化莫测——她和陈公虞瞬间置身于砖瓦搭建的屋舍中,桌椅床柜齐全,式样是清末民初的式样,中西式混杂,屋内也只有她和陈公虞二人,叶苗的动作甚至还维持着刚才打开笼子的动作。
“怎么回事?”叶苗抬起头看着身边的陈公虞,一脸发蒙,她刚想解开笼子口的链子,笼子便消失了。
“是那孩子想象出来的。”陈公虞将叶苗扶起,在她耳边低语道,“看起来他很喜欢你,这是他的精神世界,顺着他便是了。”
“怎么顺?”叶苗茫然地点了点头,她还真半点哄孩子的经验也没有。
“父亲,母亲!”
尚未得到陈公虞的回答,叶苗便听到男孩兴奋的声音从外头传来,紧接着虚掩的房门便被“扑通”一声扑开了。半大的孩子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五体投地扑倒在了地上,摔得灰头土脸,偏偏摔得这样惨,他那两只小手里拿着的两个小泥人,竟然半点也没磕着碰着。
男孩可怜巴巴地抬头,小嘴上沾了一口的泥,眼见着陈公虞一脸漠然地站在那,叶苗一副目瞪口呆低头看他的模样,谁也没要上前来哄他,男孩扁了扁嘴,委屈地酝酿出了泪水。又见两个大人仍是淡定地低头看着他,男孩便硬是将眼泪给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扑腾进叶苗的怀里,炫耀着手里的泥人。
“母亲,你看,少临捏的泥人。”
叶苗还未被人如此亲近过,一时竟没能回过神来。男孩又将两只手举得高高的,生怕叶苗看不清,嘴里奶声奶气地强调道:“少临捏的——父亲,和母亲。”
叶苗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来,便见到这孩子仰着脑袋,看着虽是一副天真童稚的模样,但他的目光却灼灼,紧盯着她每一瞬表情的变化,看起来……十分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并不讨人喜欢。
叶苗终于放下了戒心,蹲下身来,弯起眼睛便笑了,一副夸张的神态语气不吝赞美道:“哇,你真厉害,捏得真像,但你将陈公虞捏得未免也太……”
叶苗偷偷抬起眼皮看了陈公虞一眼,又看了男孩捏的泥人一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男孩将叶苗捏得极好,惟妙惟肖的,陈公虞的却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见叶苗笑了,男孩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见她是真的愉悦,便也跟着弯起眼睛笑了。他对叶苗的畏惧似乎少了些,拉着叶苗的手扑腾起来:“母亲,少临要母亲抱着睡觉!”
叶苗想起陈公虞先前的话,自然也是顺着他,便应道:“好。”
男孩听到叶苗的回应,欣喜地爬上了床,连鞋子也不脱,抱着被子先把自己给盖好了,眨巴眨巴着眼睛等着叶苗上来。叶苗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在男孩身侧躺下,笨拙地替他掩好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男孩,就像小时候爷爷哄她睡觉时那般……
陈公虞低头看着这一大一小,也没阻止,便要将那点亮的油灯熄灭。
男孩见他要走,便得寸进尺要求道:“母亲说……要父亲陪少临和母亲睡觉!”
这奶声奶气当真是童言无忌,叶苗的面色却微微有些不自然,抬起眼皮看着陈公虞,心虚地干笑了两声,竟然当真一本正经解释道:“我真没这么说……”
男孩狡黠地悄悄眨了眨眼睛,陈公虞闻言,竟破天荒地嘴角微微一抬,似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没有和这半大的孩子计较,顺着他的意思,与叶苗一左一右躺在了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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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餍足地呼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就连呼吸也变得匀称绵长了起来。
乖巧的模样大约只维持了片刻之久,他的手脚便开始不安分起来——先是滚到了叶苗的另一侧,将叶苗挤得往陈公虞那挨了挨,又是横七竖八地滚到了叶苗和陈公虞的身上,横着压在了两人身上,再是头脚调了个个儿,两只脚各蹬一边压在陈公虞和叶苗的身上。最后不知怎的,又乖巧地滚了回来,缩在了两人中间,面朝着叶苗,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悄悄抓着陈公虞的袖子一角。
良久,叶苗看着这孩子终于又乖巧安静下来的小脸,心中竟真有那么一刻的恍惚,忘了此情此景并非真实,只听得头顶传来陈公虞不冷不热的声音,忽然开口点破道:“心里舒坦些了吗?”
只见男孩猛然睁开了眼睛,顿时一片狂风乍起,叶苗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往下一沉,是从那虚妄的精神世界中抽离了出来。
就在这要抽离的一刻,眼前忽然又出现了令人揪心的场景,男孩仍在那方寸牢笼之间,黄符贴满了四周,血腥的颜色触目惊心。她看到的似乎是男孩的视角,血色模糊,入眼的一切皆是红通通的,那黄符之间的缝隙往外看去,隐约可以看到一张并不陌生的脸,消瘦突出的颧骨,架着一副小眼镜,是乔敢当……
乔敢当是巫山君的人?!
只见乔敢当手持一只锤子,另一手持着一个尖锐的锥子,正一步一步地朝这个笼子走来。叶苗感同身受,能感到那股战栗和绝望。
“动手吧。”
乔敢当身后,有一道声音,下达了命令,那声音……黄符遮挡住视线,叶苗同男孩一样,无论如何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从男孩恐惧的情绪中知道,那个人,便是巫山君。
乔敢当身后的老板,竟就是巫山君……匠门当家人最信任的门生,巫山君!
他竟……还活着么?怎么可能?!叶苗怎么没有想到,巫山君既然已经得到了长生的秘密,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竟是巫山君亲自出面,杀了这孩子,将他镇压在此么……为什么?巫山君背叛了匠门吗?若他没死,他又在哪?叶苗想不通,有什么地方,找不到突破口,想不通……
叶苗猛地睁开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着,低喘着气。她侧过头来,果然见到陈公虞正静静地入定在自己的身侧,也随之睁开了眼睛,很显然,叶苗先前所看到的一切场景,陈公虞同样看得到,只是他的反应,比叶苗要淡定许多。
那虚妄的场景消失了,叶苗和陈公虞又回到了那个凶穴,打开的棺中,五六岁的男孩仍是抱膝坐着的模样,面无表情,但他们能察觉到,那股缠绕棺椁的怨气,好似消散了些,他要放他们出去了……
9
“葬了他吧。”叶苗的脑袋里乱糟糟的,情绪很复杂。
“嗯。”陈公虞点了点头,探手入棺中,要将男孩抱出来……忽然,男孩血肉之躯上雕刻的密密麻麻的符文,流淌过了一抹红光,猛地将陈公虞一震,令他连连退后了好几步。
陈公虞闷哼了一声,被震得单膝跪地,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垂在身侧的双手“滴答,滴答”向下淌出深色的血液……
“陈公虞!”
叶苗惊呼了一声,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直到此刻,她才猛然想起,陈公虞就算再怎么不一样,也仍然是鬼物,那棺外的阵法符文虽伤不了陈公虞,但刻在那孩子身上的符文,才是真正恶毒的,那巫山君留下的术法……太过厉害了。
可若是连陈公虞都没办法帮助这孩子解脱,又有谁有办法呢?
陈公虞的面色微有些苍白,他摇了摇头,并没有就自己的情况多说什么,只安慰叶苗道:“是我大意了,别担心。”
“巫山君……巫山君……”叶苗猛然想到了什么,不顾陈公虞的劝阻,忽然上前,将最后一张纸符掏出,化为利物,往自己的掌心划下,顿时鲜血冒出。叶苗攥起拳头,使虎口朝上,令涌出的鲜血自男孩的头顶滴落……
若是巫山君的术法,巫山君是匠门当家人的门生,巫山一族不得叛主……兴许这也是一直以来,无论是楚蜀还是乔敢当,都千方百计不敢真正对她动手,甚至要保住她性命的原因之一。
叶苗若是那个人的血脉,那么她的血脉,便有可能成为巫山君所留下的术法的克星。
“怎……怎么回事……”
但令叶苗意外的是,她的血液滴落在男孩的身上,下一秒,男孩的头顶便忽然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像是硫酸一般,顷刻间将男孩的躯体溶解殆尽,成为液体一般,渗透棺身,淌了下来。
脚下,顿时一片地动山摇……
陈公虞的面色一变,顾不得许多,掌心扣住叶苗的手便将她带着往外跑。没有时间解释太多,陈公虞只言简意赅道:“他的躯体便是禁锢他三魂七魄的容器,你救了他。洞穴要榻了,我们得马上撤离。”
洞穴开始有石块坍塌砸下,叶苗感到自己掌心的血液与陈公虞手上的血液混合在一块,似有一股寒意忽然钻进了他们的掌心之中,血液凝结成冰晶,那股寒气便钻了进来。
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陈公虞竟然顿了一顿,低头看向叶苗,欲言又止。
“他进来了是不是?”叶苗很聪明,她知道刚才那股寒意是什么。
陈公虞点了点头,眼底终于沉了下来,“他央求我们带他出去。”
可一旦带他出去了,那也意味着,沾染了她和陈公虞的精血,这小鬼怕是要缠上他们了。
“走吧。”叶苗心下一横,阴阳斋已经有陈公虞这么一尊大鬼了,不差他这么一个小鬼!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第十八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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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第一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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