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I:再生莲

阴阳斋,通阴阳,活人撞客问鬼事,死人开口询阳事,叶老板主阳,十八般武艺驱鬼辟邪,陈先生主阴,食百鬼煞气无所不能。

1

酒泉镇是典型的南方水乡,家家户户都酿酒。巧兰是酒泉镇人,丈夫连自明也为了她,在酒泉镇定居了下来。

屋子建在小河边上,灶台也都搭在外面,两个大水缸,一个装水,一个镇着新鲜的果蔬,石阶连着小河,有时候巧兰就端着脏衣篓蹲在石阶上洗衣服。

巧兰和连自明的长子才刚会爬,家里来了客人,贤惠的巧兰一手抱着儿子,一手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食材。起锅装盘,巧兰端着刚出锅的鲜炒虾仁往屋里走。

门是虚掩着的,巧兰用肩膀一顶,便打算推门进去,里头却已隐隐约约传来丈夫连自明和客人说话的声音,气氛剑拔弩张。

“不可能!我离开家的那天,就已经说过,我再也不会回去!我也绝对不会让我的儿子,再经历我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一向好脾气的连自明,竟异常决绝,他拔高了声音,让谈话陷入了毫无回旋的余地。

“大哥,父亲已经死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回到那个家,像他一样,坚守我们的使命!现在的世道很不太平,父亲走得蹊跷,我担心你一人独自在外,若是被人盯上……”

“那是你们的使命,不是我的!”屋子里传来连自明起身后拖动椅子的声音,看样子他丝毫不想再继续交谈下去,“没有任何一个父亲,能做到像他一样狠心,硬生生砍下亲生儿子的手!”

连自明从来知道,父亲将这份使命,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哪怕不管他这个长子,愿意或不愿意继承这份使命。

“大哥,那是因为你是家里的长子,只有你能继承我们家族的使命,如果可以……我宁可能替你承受当日的一切痛苦!”

哐当,巧兰手里的盘子摔到了地上,怀里的孩子因为受到了惊吓,哇哇哭个不停。

“巧兰……”

“嫂子……”

屋内的两个男人皆无措地看着巧兰,欲言又止。

“自明,你……”巧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可思议地看着丈夫卷起的袖子下,好端端的一只手,竟变成了一截一截大大小小的玉藕,她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连自明的面色变了又变,神情异常复杂,他抬起另一只形态正常的手念了个诀,自那玉藕雕成的手臂上抚过,下一秒,那只玉藕便在巧兰面前恢复如常,仿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嫂子……”那突然造访的客人似乎想说些什么,他警惕地上前一步,将巧兰身后的门关上,“你听我解释。”

“我来说。”连自明接过了话,他看起来形容疲惫,终于缓缓地垂下了眼帘道:“我的父亲是守莲人,而我……也是守莲人。”

世代守莲人,会在自己的长子成年后,断去长子的四肢,以莲生玉藕续上,化为四肢,以此掩人耳目,并世代守护这至宝。

“如今父亲过世,其中一段莲在我这……”

“我知道了。”巧兰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不为别的,只为丈夫曾经所经历的痛苦而心碎,这世上换了任何一个人,也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生生断了自己的四肢,但巧兰知道,丈夫那无数个日夜,望着泛黄的老照片,看着照片里的父母、兄弟发呆的心情是如何复杂,巧兰竟开口劝道:“回去吧,我知道你早就原谅了咱爸,你的家族,也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

“巧兰……”连自明神色复杂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又爱怜地看着自己懵懂年幼的儿子,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连自明向妻子保证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像父亲对我那样……对待咱们的孩子。”

2

阴阳斋里挂上了红灯笼,喜气洋洋。年关将至,过年的气氛总是要有的。

陈公虞在叶苗的软磨硬泡下,亲自写了副联子。叶苗端详着那苍劲有力的笔锋,满意得啧啧称赞,屁颠屁颠地搬着椅子贴到了门上,除旧迎新,似乎什么烦心事也都抛诸脑后了。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贴罢春联,叶苗便见到身后正站着一位青年,看年纪,二三十岁,高个子,身量挺拔,眉目清朗,小麦肤色,其中一只耳朵上挂了个环。

看这气度,便不是一般人,先前大约是怕惊扰了爬高的叶苗才没敢吭声,眼下见叶苗踏踏实实踩在了平地上,青年才开门见山自报家门道:“鄙人连自明,是守莲人,求见阴阳斋叶老板。”

叶苗微微挑眉,将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便要搬椅子进斋。青年见状,也十分绅士地接过了那笨重的椅子,客气道:“我来吧。”

他们进屋时,陈公虞正在收拾笔墨纸砚,叶苗领着个陌生男子进来,陈公虞只抬眼淡淡地扫了一眼青年的手脚,似乎便已看穿了对方的身份,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声问道:“守莲人为何来此?”

“守莲一族有难,来请阴阳斋叶老板施以援手。”青年向陈公虞恭敬地拜了拜,显然将陈公虞错当了阴阳斋主事的叶老板。

叶苗娴熟地烫杯泡茶,请了青年坐下,厚着脸皮坦白道:“那个……我是叶苗,大约是你要找的人。不过什么是守莲人?我不曾听说过。”

那叫连自明的青年愣了一愣,随即道了歉意,便解释道:“守莲人将莲续为四肢,世代相传,此物为至宝,传闻不仅可续为骨肉,还可重塑肉身、起死回生。自然,这都是传闻,但我守莲人世代以莲化为身躯部分,因此可塑部分肉身并不假,这就是莲的奥妙之处,也是我们守莲人存在的原因。”

“还有这样的宝贝?”叶苗此前闻所未闻,因此也是十分惊讶,但从刚才连自明的反应看,并不能看透陈公虞身上的鬼气,难道守莲人只知续莲化形的办法,别的一概不会?

陈公虞淡淡点了点头,证实道:“确有此事,天地玄黄中有鸿蒙轮回莲,相传哪吒割肉剔骨以还父母,魂魄散去不得正果,遂太乙真人为其重塑莲身,得以再生。此物又称为再生莲,守莲人便是奉守此物之人。”

叶苗这才信了,若有所思地捏着自己的下巴,严肃道:“你刚才说守莲人一族有难,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至于我阴阳斋……又能帮上你什么忙?”

“我身上有部分莲,是昔日我父亲藏于我身,但大部分莲,还在父亲身上。”连自明沉下了脸来,膝上的拳头攥紧,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隐忍着情绪道:“父亲突然暴毙,死后四肢尽数被人取走,他分明是被人杀害的,对方就是冲着莲来的!”

3

莲能重塑肉身,甚至传闻能起死回生……守莲人被害,部分莲悄然消失,究竟是何人所为,又有什么目的?

若对方只是冲着莲来的,未必会要了连自明父亲的性命,可若对方知道还有部分莲的下落不明,连自明的父亲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才与对方殊死相拼,为此丢了性命便说得通了。如此一来,连自明当下的处境也十分危险。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但叶苗此前和守莲人并无交情,且此事已出了阴阳斋理事的范畴,叶苗也深知自己的处境不比连自明好到哪去,况且她对究竟何人杀人夺莲也一概不知,因此叶苗并不急着托大,便坦诚道:“我们能力有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江湖太复杂,阴阳斋只管得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很抱歉,我若轻易应承了,怕也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要让你失望。”

连自明闻言,紧抿了唇,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好半晌,才紧握了拳头,开口道:“你可听说过匠门?”

匠门……叶苗的心底一颤,猛然抬起头来,因摸不透连自明的底子,因此不敢轻易表态。

叶苗的反应让连自明的心底有了把握,进一步道:“再生莲是至宝,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还不知会惹什么争端。我是第三代守莲人,当年祖父奉匠门之命,立誓守护再生莲,不让它落入任何人手中。”

玄学一门分支众多,若将它比作一个江湖,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为天下公义的有之,狼子野心的也有之。

“你知道……匠门?那你是否知道……那个人,在哪?”叶苗的声线颤抖,她无数次从别人口中听过匠门,他们都说那个人不死不灭,是这世间第一个不死之人。

楚蜀忌惮他,毕生都在恐惧他的现世,而他们都说,她是那个人的血脉,她的身上有那个人的力量。

多少人毕生都在追求不死不灭,也正是因为如此,无数双眼睛正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们觉得,在匠门寂灭之后,她的身上便埋藏着解开这一切谜题的钥匙。

“我相信,叶老板你,也必定有他昔日怜悯众生、不畏生死的大义之心。”连自明起身拱手,态度诚恳道:“拜托你了,叶老板。”

“你是个聪明人。”自方才叶苗和连自明交谈始,就一直没有吭声的陈公虞,蓦然冷笑了一声,这一句夸奖,自然是意味深长,连自明找到阴阳斋,也是有备而来,他知道如何说服叶苗。

连自明闻言,也不敢辩解,转而又对陈公虞的方向拜了拜,“怪我无能,不能为父亲讨回公道,但莲万万不能落入他人手中,我知道此事肯定有风险,但除了先生和叶老板,旁人我不敢信。”

“陈公虞……”叶苗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陈公虞,她自小不曾见过那个人,匠门也只存在于传闻中,可若是他要做的事,她怎么能袖手旁观……

末了,陈公虞终于轻叹了口气,表态道:“你回去吧,我们会将再生莲完璧归赵。”

陈公虞这话一出,不只叶苗面上一喜,连自明更是连连答谢,喜极欲泣。

4

方家祖宅。

方家家主与长老皆在四十岁上下,细数历任家主与长老、方家子嗣,皆活不过四十五,这是方家的天罚诅咒,必定短命,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

“不羁是大哥的儿子,我死后,不羁理所当然便是我们方家的新任家主,但……”方其山身穿白色中山装,手中盘着一对核桃,看着在座的诸位堂主,叹气道:“我今年四十二,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楚先生的承诺,至今未能兑现。

“不羁到底是年轻气盛,还需要历练,可眼下,楚先生这就想用不羁取代我这个叔父,掌方家大局,此前之举,更是想要将陈公虞那鬼物收为己用。”

方其山这话,一来表了态,方不羁迟早是方家的家主,他并非贪恋家主之位不放,才任由那小子胡搅蛮缠、不学无术。二来,方家与楚蜀合作,是相信楚蜀能改变方家的宿命,但眼下,楚蜀还未给他们这些老东西一个交代,就急着培养年轻的方不羁接手方家,方其山对楚蜀,产生了戒心,也让方家上下,燃起了危机感。

被动地仰仗楚蜀,怕是不可行。如今楚蜀想收陈公虞那鬼物,那还需要他们方家做什么?方家迟早会被人弃如敝履,视为废棋。

别说他们这一代会成为被人利用的废棋,便是方不羁这年轻的一代,重蹈覆辙也是迟早的事。

“家主说得对,若让楚先生收了陈家那鬼物,我们只有更被动的份,我们必须先一步,收了那鬼物!”

如此一来,楚蜀便不得不忌惮着些方家,不敢为所欲为。

方其山等的就是这句话,但此刻他仍是故作疑虑,为难道:“但那鬼物是向姓叶的那丫头献出了生契的,那丫头也不可小觑,当日我的法器尽毁于她手……若想她答应解除生契,陈公虞那鬼物另立我为主,除非……那丫头死了。”

“但楚先生要求留下她……”

堂下仍是有人忌讳楚蜀所下的命令,方其山当即沉下脸来,拍案道:“我说过,楚先生不可信,我们必须得另谋生路了!”

“家主,乔老板要见您。”就在此时,底下有人送来口信,那乔老板花名乔敢当,是个生意人,常年游走于灰色地带,与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此前拥有不祥乌之力的男孩,就是乔敢当转手卖给方家的。

方其山微眯了眼,“他来做什么?诸位,我且去会一会。”

5

乔敢当生得瘦小,颧骨突出,下巴留了一小簇胡子,架着一副眼镜,正饶有兴致地东看看,西望望,像是把方家老宅当成了观光景点似的。

方其山笑呵呵地打招呼道:“乔老板这次来,又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乔敢当闻言,笑眯眯地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红漆盒子,那盒子有半个人那么大,一打开,里面便安安静静地躺着几截莲藕,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藕身如白玉,切口处微微染了些发黑的红色,像是血迹。

“此前就听说了其山兄想收陈公虞为己用,这才废了自己的一副好法器,恕我直言,别说其山兄现在没了法器,就是法器重炼,也不是陈公虞的对手。他陈公虞食煞气越多,就越是今非昔比……”

“你的消息倒灵通。”方其山冷笑了一声,不耐烦道:“开门见山吧,这是什么东西,对我有什么用处?”

这乔敢当是个生意人,方其山再怎么冷嘲热讽,他依然笑眯眯道:“方才道出了其山兄的困境,可也不是没办法解决,我家老板就能给其山兄你指一条明路。就像这东西,看着不起眼,但这可是好东西!其山兄可曾听说过再生莲?”

将再生莲接在残肢断臂上,便可重塑血肉,比原来的还好用,是个好东西。更有传闻,若是有足够的再生莲,雕出一副人身,更能起死回生。

“这就是再生莲?你从哪里得之?”方其山的眼中一亮,来了兴致。

“从哪来的不重要,咱们混一口饭吃,不就靠这门手艺?”乔敢当笑道:“我听说,其山兄手上,镇了一道魂,那鬼魂名叫丰臣莲生,昔日随军入侵华夏,此人在日本时,便是有名的阴阳世家出身,来华夏,便是冲着此物来的。”

“确有此事,这鬼子虽厉害,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当年丰臣莲生曾败于陈家手中,自尽而死。”

“我知道其山兄留着这鬼子,是想用它祭珠,重炼法器。可与其这样,其山兄不如用他代你,去会一会陈公虞?要知道,这丰臣莲生生前可不比陈公虞逊色,况且他与陈家本就有过节,只需撩拨其怨气,未必不能敌过陈公虞。”

乔敢当抚摸着自己带来的再生莲,笑眯眯道:“此物能重塑肉身,虽说起死回生太言过其实,但也确确实实能让丰臣莲生短暂地复活。当年他不就是冲着这宝贝来华夏的?若其山兄施以恩惠,管他是真能复活还是短暂复活,这丰臣莲生必定会感激你,为你效命。”

乔敢当不愧是生意人,一番话下来,方其山不可谓不心动,他挑眉问道:“你要多少钱?”

“哈哈,谈钱多俗气,这一次,乔某人不要钱,再生莲,是送你的!”乔敢当变脸一样,下一秒,忽然沉下脸来,颇为严肃道:“只一点,我家老板发话了,叶苗那丫头,动不得!”

6

叶苗开车送连自明去了趟火车站,又亲自看着他进了检票口才算放心,先前连自明的身份或许还未暴露,但自打他踏进了阴阳斋,难保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在江北的地界上,叶苗亲自送他到车站,到了站后,有连自明的人接应,只需中途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便算是安全了。

回去的路上,叶苗去了趟十六里铺采购香烛纸钱等物,出来的时候,外头却突然黑了天,雾气弥漫。

叶苗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虽说是寒冬腊月,可也远还没到天黑的时候,再回头看十六里铺,哪还有店铺的影子?旷野一片萧条,连自己的车都没了影儿,叶苗当下知道自己是被困在了异境里,戒备起来,喝道:“什么人?!”

此地像是用五行遁术所化的迷阵,树木山石都在变化中,无风也无水流的声音,叶苗想要走出去,除非破解算式,找到它们移动的规律。

可究竟什么人要把她困在这里?若要找她的麻烦,直接动手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叶老板,别来无恙。”

那声音像是从某一个方位传来的,但实际位置却不可探,因为这个迷阵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中,叶苗听到那声音,便猜到了设阵的是何人,当即怒喝道:“何必藏头露尾,你们方家就这点能耐?还是当日我毁了你的法器,你怕了我,不敢正面和我交手?”

“叶老板不必出言挑衅,将你困在这,也是为了你好,若是丰臣莲生那鬼物不知轻重,伤了你,我们也不好交代。”那声音笑道:“待陈公虞战败后,你只需答应解契,我便放你走。”

“丰臣莲生是什么人?陈公虞战败是什么意思?要我解契,休想!”叶苗挑衅道:“你们方家怎么不改姓龟?藏头露尾,别是缩头乌龟吧!”

这一次,那声音却不再回应叶苗了,将叶苗气得不行,又急得不行。

7

正在翻阅与再生莲有关的典籍的陈公虞,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抬起头来,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叶苗出事了。

他倏然起身往外走去,所经之处,衣袍猎猎,带起了一阵风,案上的书页飘落了一地。

阴阳斋外有结界,连接向了别处,陈公虞微微皱眉,抬手掐诀,踏入了那白光之中。

霎时间黑云蔽日,所处场景是废弃的陈家村,残垣断壁之下,杂草丛生。

残垣之上,正坐着一人,长发披散,身着日式和服,里头是一身襦袢,外披小袖、羽织,腰间垂着佩剑,那人闭着眼,垂着头,在夜风中静如雕像。

“你来了,陈公虞。”丰臣莲生睁开了眼睛,看向出现在这的陈公虞,他动了动僵硬的关节,看了眼只余残垣断壁的陈家村,问道:“这里,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我大日本帝国,是否已经征服尔等东亚病夫?”

“时过境迁,离你自绝于此地,已过了七十多年,你们兽性的铁蹄,早已在华夏绝迹。”陈公虞淡淡开口,口吻中没有半点温度。

“七十多年?昭和天皇是否已经颁布命令,让我们回去?”丰臣莲生的眼底有几分诧异,“为何我在这里,看不见我大和民族勇士的身影。绝迹?不可能的,就凭你们粗鄙落后的军队,贪生怕死的百姓?病弱是你们这落后的民族血液里根深蒂固的基因,怯懦是你们注定长跪于铁蹄之下为奴为娼的宿命。告诉我,现在是哪位将军掌管此地?”

“让尔等暴虐之徒肆虐我华夏之境,是我们的耻辱,但我泱泱中华蛰卧于东方,德化令我们不擅像你们这样烧杀抢戮,人性令我们看不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了你们眼里,倒成了粗鄙和怯懦?”

陈公虞冷笑了一声,抬起的眸光中,更是寒意愈浓,“我们能卧龙东方五千年,能治盛世,亦能从血流成河中奋起抗争,血肉之躯,筑起护国城河,尔等蛮夷,注定将暴虐和野心,葬身于此!今非昔比,你是时候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现今的世道了。”

“不可能的……”丰臣莲生摇了摇头,忽然跃起,拔剑而出直指陈公虞,“昔日我见你,不过二十的毛头小子,如今看,也不过是十年的光景,何来七十年之说?我丰臣莲生,是日本一流的剑术师,你陈公虞,是陈家阴阳世家的翘楚,你我还未分出个胜负,出手吧!”

丰臣莲生使的是一手上乘阴流剑术。传闻阴流产生于战车时代,是天上的神为这个血腥的时代而教给世人的杀人技。丰臣莲生是冲着华夏之地能够重塑肉身、起死回生的至宝而来的,他曾与陈公虞交过手,陈家的阴阳术出神入化,丰臣莲生久未逢对手,早就想和他一较高下。

陈公虞漠然摇了摇头,不屑道:“你早已败了,自绝于我面前。”

“我败了?”丰臣莲生愣了一愣,似想起了什么,面色当即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是了是了,他败给陈公虞了,1940年的冬天,他和年仅二十的陈公虞一较高下,败给了陈公虞,丰臣莲生拔剑切腹,早就死了!

可若他已经死了,现在……他是谁?这副身躯,是他的吗?若陈公虞说的是真的……那眼前的陈公虞,是活着的,还是死了?若是死了……当年究竟谁有能耐,能够杀了那样出类拔萃的陈公虞?!

8

“你已经死了,借再生莲复生,也不过苟活一时。”陈公虞冷冷地抬起了眼,嘴角勾勒起一抹前所未有的冷凝,口吻威严,不容置疑,“你不配和我交手,将我的人交出来!”

“你的人?”丰臣莲生盛怒之下,身后一团黑气腾腾,就连面貌也变得狰狞模糊。陈公虞不屑和他动手,这让丰臣莲生愤怒,他并不知道陈公虞在向他讨要什么人,但愤怒之下,他只顺势道:“你有能耐杀了我再说!”

陈公虞蓦然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今日,你势必要再死一次,将再生莲留下!”

“我不会在你手中死两次,出手吧,让我再次向你讨教!”丰臣莲生面上的痛苦一闪而过,陈公虞的话让他无法抑制地兴奋了起来,他指抹剑身,身形如鬼魅一般一跃而起,寒剑凛冽,丰臣莲生凝结杀机于剑尖,刺破这黑夜。

剑端入地,那剑身忽然无端地生出了一朵又一朵血色的山茶花,丰臣莲生的半张脸上突然开始钻出了密密麻麻的獠牙,半面是人,半面是青面獠牙的鬼相,他抬手自剑尾向下抹去,霎时间花瓣尽数散出,像下起了剑雨一般,化为了锋利的血色刀片,铺天盖地地朝陈公虞冲了过去。

“找死!”陈公虞只微微皱了眉,身形却未动,抬起了一只手,他的身上当即有煞气钻出,他的手在空中一握,便有暗光从手心中迸出,无边无际的天罗地网似凭空出现一般,自天上罩了下来!

嗡嗡!一阵刺耳之声,那铺天盖地而来的血色刀片在半空中颤了颤,随即调转了方向,大雨瓢泼一般朝丰臣莲生的面门冲了过去。

“袈裟斩!”丰臣莲生连连后退,拔剑而起,自上而下一挥,空气中竟发出了裂帛的声音,下一秒,这些血色刀片像是凭空撞到了一面无形的墙,纷纷静止,“墙面”轰然坍塌,场面十分壮观。

丰臣莲生抬眼,眼底血色正浓,他忽然抬手往自己半张青面獠牙上一扫,当即半张脸挂满了血丝,他忽然扬手,血水撒出,当即凝结成兵刃一般,丰臣莲生横剑在前,双手掐诀,森森杀意迸射:“鹈户明神,在被斩杀之前,请将神力赐予我,同我一道斩杀列手!”

9

陈公虞冷笑了一声,忽然身形如影,顷刻间来到了丰臣莲生的面前,手心之中的黄符瞬间燃烧殆尽,余火坠地,化为一片青色的火海,陈公虞便在这火海之中,毫不留情地扼住了丰臣莲生的咽喉,要把丰臣莲生的魂体从那再生莲做的躯体中拽出来。

“这是……什么力量……”丰臣莲生的眼底终于弥漫出了浓浓的恐惧,铺天盖地,一阵盖过了一阵,这不是他所熟识的陈公虞的招术,陈家阴阳术再怎么出神入化,却绝不像他这般阴狠煞气,这股力量令人战栗,令人毫无反抗的余地,这分明是,鬼术……

丰臣莲生感受到了这股从陈公虞的身体里迸射出的可怖力量,那股力量,在试图吞噬他……如魔鬼一般,让人胆战心惊。

“我不知道你变成了什么魔鬼,竟比我还恐怖几分。”丰臣莲生忽然笑了,棋逢对手的滋味,这世间不是人人都有幸能尝一二,昔日他败于陈公虞手中,便切腹自绝,今日再一次败于陈公虞手中,丰臣莲生绝不允许陈公虞将他当做猎物一般吞噬殆尽。

丰臣家的武士道精神,只有他自己能杀了他!

“愿赌服输,但能绝我性命的,只有我自己!”丰臣莲生恐怖的面容上,一面酣畅大笑,一面青面獠牙,他忽然高高向上掷出自己的佩剑,凝结周遭煞气于其上,双手合掌闭指,掌中有符文飘出,在陈公虞身上的那股煞气将他吞噬之前,剑自他头顶落下,贯穿体内。

霎时间鬼气冲天,那半面獠牙脱落,在丰臣莲生化为鬼态之时,尽数穿透了魂体,剑身坠地,断成了数截,那獠牙是丰臣一族的法器,丰臣莲生当场以最怨毒的方法,将自己的魂体撕碎,魂飞魄散,半点也没留给陈公虞……

寒夜骤冷,地面竟无端凝结水汽成冰。

陈公虞眼底的猩红还未消退,满地青色火海还在燃烧,与那凝结的冰晶交织在了一起,火焰竟瞬间高了几丈。

坠落在地的武士和服之下,丰臣莲生的躯体当即化成了一截一截的玉色莲藕,仍沾染着血迹。

那火海之中,忽然现出了一道门……

10

迷阵之中,叶苗已被困许久。

她不得不静下了心来,腰间坠着一方罗盘,罗盘只有手掌大小,很是迷你,叶苗带着它,本也只是怕护送连自明的路上出什么变故,没想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倒也派上了用场。

罗盘虽小,却分内中外三盘。

内盘地盘正针,指向二十四山之正位,立向所用。中盘为人盘中针,消砂用之。外盘为天盘缝针,纳水用之。

“洛书之数,以九一三七为奇阳,乾坤居九一,为天地定位,离坎居三七,为水火不相射,六四八二为偶阴,艮兑居六四,为山泽通气,震巽居八二,为雷风相薄。”叶苗随着罗盘所指示,变换着方位,眼皮抬也不抬,不看那瞬息变化的树木山石。

她一手执罗盘,一手掐着指节,心中在迅速地默念计算着,所行之处,当即找出了许多条通道来,只是这众多通道中,唯有一条是能真正走出迷阵的,一旦走错,便有可能走入更复杂的迷阵,再也走不出来。

“阴阳相见,则阴龙见阴向,阳龙见阳向。阴阳向乘,则阴龙遇阳向,阳龙遇阴向。相见则福,相乘则祸。”叶苗口中梳理着盘相和算法,眼中忽然一沉,目光坚毅地抬起了头,右手食指和中指相并,指向前方。

“叶老板果然厉害!”前方现出了一道生门,而那生门一侧,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尖嘴猴腮,留着一簇小胡子,那男人笑眯眯道:“我家老板信不过方家老小子,怕他们刁难了你,命我来接应你,没成想,叶老板竟凭自己的能耐,找到了出口。”

“你是谁?”叶苗皱起了眉,眼前的男人她没见过,十分眼生。

“鄙人乔敢当,是做买卖的生意人,卖了好处给方家,是方家不争气,降服不了陈公虞。鄙人担心方家食言,对叶老板不利,特来相助。”乔敢当做了个“请”的姿势,看起来是真的没想拦叶苗去路。

叶苗不禁警惕地将对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家老板是谁?楚蜀?”

乔敢当笑眯眯地摇头。

“匠门?”叶苗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乔敢当依旧摇头。

这倒让叶苗犯愁了,这人必然不是方家的人,可也不是楚蜀的人,更不是匠门的人,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是敌是友?

“叶老板请吧。”乔敢当又提醒道:“迷阵在变化之中,好不容易找到了生门,若是耽搁了时辰,叶老板又要重新算起咯。”

叶苗心中燃着一团无名火,但眼下的确如他所说耽搁不得,她哼了一声,果断地打开生门,踏了出去。

下一秒,叶苗身处之地,顿时是一片青色的火海的一端,而陈公虞便在这火海之中,眼中冷厉煞气未退,他抬头,看到了叶苗,眼中似有几分清醒,随即好似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一般,眼底终于流露出了几分温柔。

叶苗自地上看到了丢失的再生莲,再抬头看陈公虞的样子,便知此地曾发生一场恶战,但她什么也不多问,只默契地跟着弯起了眼睛,笑了。

这便是彼此无需多言的默契,尽管那一刻他们各自陷入了不同的境遇里,在不同的地方,但他们知道,他们在并肩,共同战斗着。

11

叶苗和陈公虞兑现了对守莲人的承诺,寻回了丢失的莲。

但还未来得及和连自明联系上,将莲完璧归赵,阴阳斋便收到了信,连自明死了,和他父亲的死法一样。

叶苗的面色当即变得苍白,好半天,才寻回了说话的能力,“这是要将守莲人灭族?”

“是灭口。”陈公虞也微微皱眉,冷然道:“当日连自明来这里,显然是知道你与匠门的关系,兴许,他也知道一些和匠门有关的事。”

“灭口,为什么?难道他们是怕……怕我们找到匠门,找到我父母的下落?”叶苗整个人都在发抖,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试图操纵着这一切,而这股力量,既不是为虎作伥的方家,也不是野心勃勃的楚蜀,更不可能和陈家有关,他们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陈公虞摇了摇头,轻轻地揉了揉叶苗的脑袋,似乎是在宽慰她:“别担心,此举未必是防着你的,也可能是防着别人……既来之,则安之。”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第十四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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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第一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

有鬼第二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I》

匠门第一季专辑:《匠门土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