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II:不祥乌

阴阳斋,通阴阳,活人撞客问鬼事,死人开口询阳事,叶老板主阳,十八般武艺驱鬼辟邪,陈先生主阴,食百鬼煞气无所不能。

1

“乔老板,传闻从前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那日中有乌,自古不祥。”肥胖的男人殷勤地搓着手,点头哈腰地嘿嘿笑着,指了指他身后的麻袋道:“这次我给您带来了好东西,乌为咒,人见之生厌,这次的货可不简单,乃不祥之乌!”

那麻袋口系得紧紧的,只开了个小小的口子通空气,袋子里是活物,正激烈地挣扎着。

胖子面前的男人身形消瘦,颧骨突出,下巴留着一小簇胡子,看着便是一副精明不好糊弄的样子,他看着那团麻袋,眯起了眼睛,挑剔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古人人都说乌鸦报凶,乡下人见到乌鸦当头聒噪,还要蹬足痛骂,大吐口水。此物不稀罕。”

“乔老板再好好考虑考虑……”胖子看着有些虚,底气不足,当即命人松开了麻袋口,兴许乔老板看到了货,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麻袋被人松了口,里头绑着的,是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眼睛被蒙着,嘴被胶带粘得严严实实。男孩有被虐打过的痕迹,此时正恐惧地发抖,嘴里呜呜地发出含糊的声音。

“打了?”乔老板皱起了眉头,问了句。

胖子满脸讨好地笑着:“是打了,抓他的时候不听话,打了才老实!乔老板您别小看了这次的货,乌鸦不祥之力,全在他这张嘴!其口能生咒,口出恶语,必能成真!价钱嘛……好商量,好商量!”

“两万块。”

“两万?乔老板……就是卖个普通男娃,也不止这个价啊。”

乔老板皱起了眉头,一副失去兴致要赶人的模样,胖子嘿嘿一笑,收了钱,妥协道:“好好好,看在乔老板的面子上,两万就两万!”

打发胖子走后,乔老板才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眼中噙着些许兴奋,急急忙忙起身给男孩松绑,嘴里忍不住念叨道:“是个宝贝,是个好宝贝!用得好,能干大买卖!”

都说乌鸦不祥,在别人那,是百无一用,但在他乔某人这,若能撬开男孩这张能出恶语,咒骂成真的嘴,不失为一大至宝!

2

秋末入冬,叶苗却忧虑不散,连带着阴阳斋,都日日死气沉沉。

方其山的法器毁于叶苗手中,纯属意外,叶苗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唯一让叶苗欣慰的是,法器被毁后,方家多少伤了元气,一时半会没能再找阴阳斋的麻烦。

除了那时不时悄悄从门缝底下钻进来的纸人……

那些纸人应该是方家为监视阴阳斋而派出的,这十数日下来,叶苗已经应付了不下十个纸人,再这么被动地耗下去,要将叶苗的耐心全都耗光了。

叶苗看着越发沉默寡言的陈公虞,心中的担忧一日比一日更甚。自打陈公虞重伤后,便一直不曾有和缓的趋势,他的脸色苍白,话越来越少,每每叶苗问起,陈公虞却也只是淡淡地摇头,安慰她一句“我没事”。

诸事不顺,叶苗的眼皮直跳,心中隐隐又有不好的预感,摆卦又得了一签火泽睽卦,薄冰甚险,行人难禁,若占此卦,诸事当小心为上。

正是唉声叹气之时,阴阳斋罕见地又见到了昔日旧友登门,来人个子不高,但腰板挺直,浓眉大眼,说起来,叶苗已有近两年不曾见到他。

“小叶!”得,也就这家伙一登门,从不拿腔作调高捧叶苗,熟门熟路地冲上前便紧紧地抱住了叶苗,激动道:“你还是一点没变!”

“小黄?哟,黄警官,升官发财了吧?”叶苗对于黄凡登门,既欣喜,又有几分诧异,过去两年,黄凡经历了许多,差点命丧黄泉,是叶苗把他从阴关拽了回来,绝别了心爱的女孩,又处理了父亲的丧事,如今能见到他精神抖擞地回来,叶苗很欣慰。

“升官谈不上,对接的还是原来的工作,这不,无事不登三宝殿。”一番叙旧后,小黄直入了正题,凑近了叶苗,严肃道:“明朗丢了,我担心,他落入居心不良之人手中,会出大事!”

明朗是小黄近两年在福利院助养的男孩,是个自闭儿童,七八岁了,仍不大会说话,小黄给他起这个名,就是希望他终有一日能明朗起来。

叶苗的神情也凝重起来,别说小黄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了,他开口,她不可能不帮。更何况若不是真的落到棘手的地步,小黄不至于找到阴阳斋来。

“福利院的院长我认识,明朗从前也被人领养过,但明朗的无意中一语,便让养母流了产,养父母觉得晦气、不祥,又把他送回去了。”小黄言简意赅道:“送回福利院后,又出了些类似的事故,从此以后,明朗的话便更少了,敏感而又自闭。”

“乌鸦嘴?”叶苗面露惊讶,好的不灵坏的灵,明朗天生有这能力,出口的恶语便成了诅咒,能降人气运,损人命数,若是落入有心之人手中遭利用,糟了……

“调了监控,孩子是被掳走的,对方手法娴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也没留下其他有用的线索。”

“这样吧,你寻些孩子的旧物给我,我调些小鬼帮忙,寻着气味找一找明朗的下落。”

“也只能这样了。”小黄点头,说完了正事,便想起向陈公虞拜礼问候,询问叶苗道:“怎么不见先生?”

叶苗的脸色古怪,含糊其辞道:“别打扰他了,这点小事,你和我去办就是了。”

此时的陈公虞重伤未愈,叶苗不想惊动了他。

3

乔老板好不容易得了出口成诅咒的宝贝,便熟门熟路地寻到了宝运堂。

这宝运堂专收珍奇异宝,背后的主人,是方家,宝运堂的堂主乃方家老五。这方家不简单,能驭鬼施术,别人不敢要的不祥之物,在方家这,却是好东西。

乔老板眼尖,知道拥有不祥乌之口的男孩,方家必定稀罕,区区一个堂主,还对不起他乔敢当千方百计弄来的这个宝贝。此次来,他则摆高了架子,若非方家家主亲自与他交易,他乔某人还不肯转手此宝贝。

“乔敢当,听说你非我不见,宝运堂一向由老五掌管,他既然向我推荐了你,此次来,你最好是能拿出稀罕之物。”

身穿白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缓步走出厅堂,手中盘着两颗发红的核桃,言谈之间,似有若无地透了几分警告意味。

乔敢当与商人异客打交道,常年游离于灰色地带,早就精得跟狐狸似的,面对方家这位掌权的家主,也不犯怵,笑眯眯道:“听说其山兄前些日子遇到了棘手的鬼物,竟连绝世的法器都尽毁于他人之手,那盘玄珠可不是俗物,更是由方家先祖加持,再厉害的鬼物都忌讳三分,可惜了……”

方其山这才正眼瞧了乔敢当一眼,若有所思地将这老狐狸打量了一番,方才笑道:“乔老板的消息灵通啊。”

“在这一行混,不得机灵点不是?”乔敢当使了个眼色,让人给绑了个男孩上来,笑眯眯道:“要重炼一个有相等威力的绝世法器不易,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可行,乔某人听说其山兄正在重炼盘玄珠,需得有强大念力的宝物祭珠,化为加持之力。”

乔敢当抚摸着男孩的头,浑身是伤、被虐打过的男孩明显地抖了抖,乔敢当笑道:“这就是第一个祭珠者,保管其山兄满意。”

方其山微眯了眼,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不多时,方家人形纸奴当即押了个疯疯癫癫、蓬头垢面的傻子来,是要乔老板当场试验男孩的神奇之处。

乔敢当也不含糊,要了傻子的名字与生辰八字,对着男孩的耳朵低语了一番,然后循循善诱道:“来,跟我说——砸死刘化。”

刘化,便是那傻子的名字。

男孩抬起眼睛,目露恐惧,他似知道要发生什么,死咬住了唇不肯开口说话,此举将乔敢当惹得不悦,一改刚才的耐心,当即一巴掌扇了下去,目露凶光,又拿着匕首轻轻地在男孩的大腿上一划,要挟道:“你说是不说?你忘了不听话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吗?”

被扇倒在地的男孩终于吓得哇呜一声哭了出来,抽抽搭搭地重复着乔敢当的话:“砸死,砸死刘化……”

话落,一股奇异的念力让人感到周遭的磁场明显受到了影响,流着口水傻笑的傻子,忽然之间挣脱了纸人的钳制,搬起大厅正中央的风水石,当头朝自己的脑袋砸了下来,脑浆崩裂……

这一变数,就连方其山都愣了一愣,随即朗声大笑道:“好好好,都说莫赤匪狐,莫黑匪乌。好一个不祥乌之力,这宝贝,我要了。”

厅外忽然传来一声动静,对方虽然反应得快,但道袍的一角匆匆闪过,仍是让方其山沉下了脸,皱着眉头,脸色难看地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方不羁那臭小子……给我看紧少爷,别让他多事!”

4

小黄送来了明朗的旧衣物,叶苗便将衣物烧了,取了一小杯灰烬,混了墨和朱砂,又三两下剪出了一张小纸人,又在小纸人的其中一面涂满了混了灰和朱砂的墨,此面通阴,是来召唤小鬼,请它们帮忙寻着明朗的气息找人的。

“这能行吗?”不是小黄信不过叶苗,实在是叶苗从前留下的吊儿郎当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叶苗没好气地白了小黄一眼,“你不是见识过这一招?行不行你心里没点数?”

叶苗有模有样地折腾了一番,手指向上翘起,念了声:“起!”

那小纸人果然跳了起来,有了目标似的往外蹿了出去,叶苗没料到这东西这次蹿得那么快,顾不得招呼小黄,火急火燎地拔腿便追了出去。

“喂喂喂……等等我!”小黄反应过来的时候,叶苗和小纸人都急匆匆地往外跑了,小黄拔腿就追,偏偏被叶苗摔回的门砸到了面门,当即“哎哟”了一声捂着鼻子痛苦地蹲了下来,等他再追出去的时候,哪里还找得到叶苗的影子?

叶苗追着小鬼附身的纸人,无意识地穿过数条黑漆漆的街巷,直到追到一栋废弃的烂尾楼。叶苗抬头看了眼那黑漆漆的楼道,有些犹豫,小纸人则急躁地拽了拽叶苗的鞋带,似乎是在催促她速速追上去。

“明朗有危险?”叶苗皱起了眉,也顾不得许多,一头扎进了那黑漆漆的烂尾楼中。

忽然,黑暗中伸出了一双手,从后面用手臂圈住了叶苗的脖子,吓得叶苗当即要出招反击,却听到身后传来疲惫的喘气声,低语道:“是我。”

“方不羁?”叶苗听出了这声音,背后靠向了一堵温热的墙,叶苗当即从手臂中钻了出去,隔了些距离,才回过身来,对上了黑暗中那格外坚毅明亮的青年的眸子,叶苗问道:“你怎么在这?”

方不羁看起来还没养好伤,上次方家一役,方不羁被鬼气洞穿血肉,养起来没那么容易复原,但此刻他却低喘着气强自打起了精神,反问道:“你是为了这个孩子来的吧?”

叶苗这才注意到,替自己找人的小纸人正安静地待在角落里,那儿正躺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看起来遍体鳞伤,有被折磨虐打过的痕迹。方不羁知道叶苗要问什么,索性解释了一句:“这孩子拥有不祥乌之力,能口出恶语,诅咒成真,辗转落到了叔父手上。”

喘了口气,叶苗注意到方不羁一手撑着背后的墙面才勉强让自己站着,他低语道:“上次叔父的法器毁在你手中,若这个孩子祭了珠子,盘玄珠再次炼成,就算威力不及当初,陈公虞如今的样子,恐怕也不敌叔父手中的法器。”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叶苗虽然并不厌恶方不羁,也知道他和方家那些老头必定不一样,但方不羁对陈公虞是有敌意的,因此他能说出此番话,叶苗也并未完全放下警惕。

“我迟早会亲手收了他,但不是以这种伤天害理的方式!”方不羁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况且,这孩子落入方家手中,只会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必须阻止叔父!”

楼道下方忽然传来了几声诡异的动静,叶苗的小纸人感受到了威胁,当即蔫了吧唧地倒了下来,叶苗察觉到不妙,方不羁亦当即重新将地上不省人事的男孩背起,匆忙对叶苗道:“快,方家的人追来了!”

5

情况紧迫,叶苗不敢含糊,当即和方不羁两人带着孩子往上跑,下方有人紧追不舍,但叶苗听着那机械僵硬的动静,猜想追来的应该是方家的纸奴,和叶苗的手法一样,方家的纸奴也是寻着明朗的气息追来的。

眼下只有先把距离隔开,叶苗再想办法施术引诱纸奴寻向别处,这个烂尾楼只有一条楼道,向下肯定要和纸奴碰面,他们全身而退不难,但带着个孩子,方不羁又受了伤,叶苗做不到能密不透风地保住明朗,他们只好向上爬去。

气喘吁吁地向上爬到了顶楼,叶苗当即反身关上了楼梯口的门,方不羁的面色早已苍白如纸,将明朗放了下来,一手捂着自己受伤未愈的腹部,一面勉强让自己站着,“现在怎么办,你有什么办法?”

叶苗没工夫多加解释,她边喘着气,边一股脑开始掏家伙,黄符是随身携带的,剪刀是刚刚着急出门,竟然抓在手里就冲出来了,叶苗迅速将黄符剪出纸人的模样,少了先前用明朗的旧衣物烧灰混成的朱砂墨,叶苗的脑袋有一瞬的发懵,随即一拍脑门激灵道:“我真是急昏了头,没了墨,有明朗本尊在啊!”

说着,叶苗手脚麻利地在明朗的左手食指上取了血,在黄符纸人上画了替身符,又不失章法地将多张替身符从高楼上丢了出去,又留了一张从楼梯口锁紧的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片刻之后,方不羁听着下方的动静,才道:“好像起作用了。”

替身符干扰了纸奴,将它们引诱向了其他地方,叶苗这才刚缓一口气,转过头来便惊恐地见到一直昏迷不醒的明朗不知是何时醒来的,受过虐打的他本能地畏惧任何人,他甚至惊恐地看着方不羁和叶苗,一言不发地就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小心!”

方不羁和叶苗是同时呼出了声,明朗在黑漆漆的顶楼往外冲去,再往前跑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方不羁反手将明朗给推了回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只见方不羁的身子往后一仰,直挺挺地往后栽去。叶苗一惊,整个人扑在了高楼边缘,紧紧地拽住了方不羁的一只手,那沉重的拖拽力让叶苗痛苦地涨红了脸,但她丝毫不敢松手,只死死拽着方不羁,艰难道:“你别松手……我会有办法,会有办法的……”

夜风呼啸,底下是黑漆漆的万丈深渊,废弃的钢筋铁板堆了一地,摔下去,就是万劫不复。

生死一瞬,方不羁没有想到死死拽住自己的会是叶苗,他抬起头,便见到叶苗痛苦地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起。

他的眼底微微有些发怔,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蓦然地,他竟然微微地笑了,目光寸步不离地凝视着正努力握住他飘摇的性命的叶苗,鬼使神差地开口问她:“如果我身处烈火深渊,像陈公虞上次那样,你也会不畏自己的生死,向我伸出手吗?”

“会。”

叶苗的大脑哪还来得及思考别的,毫不犹豫地回应着他。她尊重每一条无辜的生命,她愿意为了陈公虞,与一切魑魅魍魉战斗到底,不畏生死,但同样,在生死存亡的时刻,她会选择为了正义冒险。

不管身处在那个险境的人是谁,她想,她都会站出来。

方不羁的心底微微一动,叶苗那坚定的回应,像是在他的心底注入了一道异样的暖流,半晌,他终于笑了:“你松手吧,有你这个答案,就够了。”

他早就受够了方家的束缚,即便今日不死,方家穷其所有手段也无法摆脱的天罚诅咒,也迟早会夺了他的性命,敌不过天命,抗不过家族之命,唯有他自己这条命的取舍,由己不由天!

6

前方是忽然毫无生志的方不羁,后方是被冲撞得砰砰作响的楼道门,叶苗顿时觉得无措极了,方家的纸奴,比她想象中要智慧,她既无法抽出手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更做不到松手任由方不羁送死。

终于,锁死的门被冲撞开了,三两个纸人冲了出来,好在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叶苗和方不羁,而是径直朝瑟瑟发抖的明朗而去,企图带走他。

叶苗手足无措极了,她决不能让明朗再次落到方家手中,不仅是为了阻止方其山重炼法器,更是为了明朗这个无辜的孩子,可眼下,她根本腾不出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在叶苗眼中,那熟悉而又伟岸无比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陈公虞看了眼一步一步朝孩子走去的纸奴,又看了眼叶苗和方不羁的情况,他微微皱了皱眉,当即抬手,方不羁身上驱鬼的法器铜钱鞭当即活过来一般,一头圈住了方不羁的腰腹,一头扑向了陈公虞的手中,陈公虞只稍稍扬鞭而起,方不羁便被拽了上来。

此举,既救了方不羁,又羞辱了方不羁。

诚然陈公虞已经是鬼物,但铜钱鞭的威力却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生前身为阴阳师,他自然是懂得驾驭方不羁的法器的。

“得救了……”叶苗长长地松了口气,没等她反应过来,陈公虞就已经反手又掷出了一枚石子,石子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从纸奴的脑袋中央穿透,那纸奴之中锁着魂灵,一旦破了口,那其中似乎就有什么东西急着往外钻。

只见陈公虞的身体之中忽然冲出了一团黑气,像是寻找到猎物的猛兽一般,贪婪地将触角探进了纸人破口之处,那纸人中锁着的能量当即像是被抽光了一般,剧烈地挣扎着,扭动着,最终安静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陈公虞面上的神情有了变化,像是餍足了一般,苍白的脸色终于微微有了些和缓。

刚才的陈公虞,让叶苗有一瞬的陌生,直到陈公虞重新睁开了眼睛,看向她,向叶苗伸出了手,眼中含着警告一般冷冷地扫了眼方不羁,口中却是对叶苗道:“叶苗,过来。”

陈公虞似有些不悦,叶苗十分会察言观色,机灵地蹿了起来,不顾身体的疲惫,讨好一般朝陈公虞飞奔过去,他向她张开了怀抱,叶苗像归巢的鸟儿一般,扑进了陈公虞的怀里,高处夜风呼啸,将叶苗飞扬的裙摆和陈公虞的衣衫下摆,卷到了一块。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狼狈地坐在地上的方不羁,眼睁睁看着叶苗起身扑向赶来的陈公虞,终于,他缓缓地低下了头,眼神复杂。

到底,他还是孤身一人。

“小,小叶……你没,没事吧……”尘埃落定之后,小黄这厮才匆匆爬了上来,一见叶苗果真有本事找到了失踪的明朗,小黄的眼中一喜,可下一秒,便面露了惊恐,呼出了声:“明朗!”

只见八九岁的明朗,似早已经知道人人将他看作晦气不祥的人躲着的原因,知道自己会被抛弃,会被坏人虐打利用,都是因为自己这张会害人的嘴,无数血淋淋的画面吓坏了明朗,只要他彻底不会说话了,就不会再有人用鞭子抽他,用针刺他,逼迫他用这张不祥的嘴,害更多的人……

小黄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小小的明朗,拾起了地上的剪刀,朝着自己的舌头剪了下去,当即满脸的鲜血,他脸色苍白,却哭出了声,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怕了。

“明朗!”小黄惊恐地冲上前,顾不得自己先前的精疲力尽,恐慌地抱着他往下冲去,嘴里吼道:“小叶!帮我叫救护车!”

7

将小黄和明朗送上了救护车,叶苗虽担心,但刚才见明朗的阳火还旺着,也知道明朗还没到丧命的时候,可惜这次虽能抢救回来,只怕是再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了,生活也将面临着诸多挑战。

陈公虞的反应倒是十分平静,眼也未抬,只淡淡道:“我们走吧。”

话落,此刻的陈公虞便又一言不发,脸色冰冷得可怕,叶苗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惹毛了陈公虞,但还是识相地老老实实紧随其后。

明朗暂无性命之忧,有小黄照料着,叶苗也算安心。但方不羁重伤未愈,这次又冒险救出明朗,叶苗忍不住轻轻拽了拽陈公虞的袖子,小声开口问道:“把他一个人丢在那,不太好吧……”

“你很关心他?!”不耐而又冷厉的声音响起。

叶苗愣了一愣,是被陈公虞方才的严厉呵斥给吓住了,毕竟,陈公虞虽一贯淡漠,可也一贯内敛,从未有如此剧烈的情绪起伏,更不曾用这样不耐而又冷厉的口吻对叶苗说过话。

默了默,陈公虞终于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放缓了语气,“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狂戾和嗜血的煞气无时无刻不在他的体内猖狂着,近来,竟偶然有那么一刻,被它左右着,无法压抑住那股戾气,像是被这股可怕的力量,反客为主地吞噬了一般……

沙沙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响起,叶苗的面色微变,陈公虞的眼底瞬间一沉,冷厉地回过身来,只见那阴沉沉的幽幽月色下,一道端坐在轮椅上的慵懒身影便在这黑夜里,如等待猎物上门的猎人一般,等着他们。

“是你……”叶苗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眼中的瞳孔也因为太过震惊而微微颤动。

楚蜀,那个被匠门废了双腿驱逐的男人,他活了很久很久了,可仍是这样一副年轻的面容,他恐惧匠门现世,终结他不死的生命,因而寸步不敢染指境内,可为什么,眼下他却又出现在了这?

他野心勃勃,金乌的图腾曾一度肆虐,他追求财富和权力,无所不用其极。

陈家容不下他这样逃脱天道的存在,李青松痛恨这个将他也炼成怪物的男人,因而陈家和李青松联手炼化了陈公虞这样强大的存在,就是为了有一日,终结了楚蜀。

此刻楚蜀的手中正把玩着半截蛇纹玉,他一手支撑着脑袋,眼睛微眯,懒洋洋道:“匠门销声匿迹之后,长生的秘密,就在这块玉里,人人对它趋之若鹜,就像方家,可以为了这个秘密,对我唯命是从,也可以为了它违背我的意思。可为什么,这双蛇玉,只剩下半块了呢?苗苗,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玉,什么长生的秘密,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叶苗不耐烦地吼出了声。

“关系?关系可大了。”楚蜀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叶苗的身上,“那天的事,我听说了,你身体里的力量,足以震碎方其山的法器,即使是这样,恐怕也只是你潜力的九牛一毛。虽说是那个人的血脉,可也总不至于如此,难道,和失踪的另外半块玉有关?这可有点棘手……”

“你找死!”

楚蜀的话惹怒了陈公虞,若传出去,更会轻易将叶苗推到风口浪尖。

此刻陈公虞的周身凝结着盛怒的寒气,体内的黑气不由分说地朝楚蜀的面门冲了过去,他手中结印,青色的阴火在他的手心中燃烧开来。

“吾身为祭,阴兵降令,鬼妖丧胆,精怪忘形!”

陈公虞的指尖滴落黑色的血液,血液坠落在地的一瞬间,当即狂风大作,像是有无数的能量在朝着那滴血液冲了过来,手中的阴火倾盆覆下,青色的火焰中,似乎站立起了一个兵将模样模糊的轮廓……

“有意思,炼化场一战,只见识到一向自命清高的你,以不人不鬼的形态出关,依靠吞噬鬼魂汲取能量,没想到现在的你,已经能够将这股能量,化形成你的傀儡和武器。”楚蜀的眼底毫不掩饰地流出了几分期待,他抬起一只手,燃烧的纸符落地,地上的沙土当即活过来了一般,拽住了陈公虞雷霆万钧一般袭来的煞气,也扼制住了陈公虞的命门。

陈公虞微皱了眉,突然往下跪了下来,像是被压制住了一般,紧接着,一口黑血便吐了出来。

“可惜,不过如此。”楚蜀的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忽然,一道纤弱的身躯挡在了陈公虞和楚蜀之间,楚蜀终于抬眸看她,眼底又有几分期待道:“苗苗呢,是否有长进呢?”

“放开陈公虞!”叶苗手中掐诀,想要效仿陈公虞当日所祭出的缚刑咒,但道行不够,是引不下除鬼祟的天雷的,她忽然另辟蹊径,手中借物,化折纸为利刃,朝自己的命门扎下去,当即剧痛袭来,她闷哼了一声,却强自忍住,嗅着那血腥之味,顿时清醒了一些。

叶苗伤及一分,陈公虞本就苍白的面容,便又更苍白了一分……

但叶苗这也是不得已冒险而为之,果不其然,危急之刻,她的体内忽然金光乍现,源源不断的力量蔓延向了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伤口正在迅速愈合着,而那股力量,也让叶苗的缚刑咒平添了威力。

“洞渊正刑,雷鼓后轰,敢有干试,风刀考身,万死不原,符降令从!”

她迅速掐诀念咒,引得天上一阵轰雷滚滚,似要倾盆覆下。

8

楚蜀的眼中终于有了莫测和赞赏之色,他忽然抬手,撤走了一切和陈公虞制衡的力量,蠢蠢欲动的风沙,当即沉寂了下来。

叶苗见状,当即顾不得施术,狼狈而又紧张地扶住了陈公虞,急切问道:“陈公虞,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陈公虞摇了摇头,但这句话,叶苗却半分也不相信,没事没事,他总说没事,可此刻的陈公虞,分明是那样的疲惫,那样的虚弱!

天上轰隆隆的架势,也因为叶苗的念力不集中,而慢慢地开始减弱,消弭……

眼下的形势,是敌强我弱,但意外的是,楚蜀似乎并不打算在这种时候对他们动手,他只若有所思地观察了片刻,见陈公虞眼底时不时有杀气闪过,又有异样的挣扎、压抑和克制……

楚蜀似有所了然,似笑非笑道:“上次的事我听说了一些,没想到是真的,方其山的法器竟然可以克制住你,并轻易地重伤了你……”

顿了顿,楚蜀忽然笑了,下结论道:“想必方其山是乘你之危了,这可没意思,难得,有个像样的对手……”

楚蜀抬了抬手,身后便有傀儡扶住了他所坐的轮椅的把手,楚蜀的目光复又意味深长地落在叶苗和陈公虞身上,“担心着些吧,陈家和李青松那孩子联手豁出了一切才成就了现在的你,陈公虞,可别轻易让人收了。至于苗苗,你的长进让我欣慰。”

叶苗因为楚蜀乘人之危令陈公虞伤上加伤,心中正是不快,怒目瞪视道:“我不需要你的欣慰!”

楚蜀竟也不恼,反倒笑了,讳莫如深道:“苗苗,你不必对我有着如此深的敌意,毕竟最希望你周全的,是我。陈家和陈公虞于你,才是最危险的人……”

楚蜀这话说得也不假,他忌惮匠门,而叶苗有朝一日虽会成为他的克星,但也同样的,也会成为匠门的那个人的克星……

叶苗愣了一愣,但很快,她的眼中便坚毅无比,毫不动摇,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道:“我相信陈公虞。”

谁都可能伤害她,陈公虞不会。

“是吗?”楚蜀微眯起了眼睛,慢悠悠道:“你看看陈公虞现在的样子,除非他大开杀戒,吞噬大量的冤魂,从中提取力量,否则他迟早会失控,到时候,他会变成魔鬼,连你也不认识了。”

“叶苗……”陈公虞低喘着气,楚蜀的话成功地让叶苗动气了,但眼下的叶苗在楚蜀面前,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陈公虞摇了摇头,一手握住了叶苗的一只手,安慰她:“不会,有那样一天……”

陈公虞的手心冰冷,温度低到了极点,可莫名的,叶苗的心底突然安宁了下来,她看向陈公虞疲惫的倦容,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信你。”

楚蜀似乎也疲倦了,懒得再收拾他们,悠悠然抬手道:“走吧,放你们一马,下次见面,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9

目送着叶苗搀扶着陈公虞离去,楚蜀意味深长地坐在那,许久不曾言语,也不曾吩咐傀儡推他离开此地。

良久,他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才似笑非笑道:“玉还不完整,叶苗就已经有如此威力了,那无穷无尽的力量,才吸引人啊……只可惜,方家不听话,盯上了不该他们肖想的东西。”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楚蜀复又缓缓道:“你很遗憾,我为什么不除了陈公虞?”

“为什么?”身后的人,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低沉,不甘。

楚蜀忽然冷哼了一声,似对方家极为不满,“方其山擅自行动,瞒着我取玉,又对此秘而不发。他已经不满足仰仗我为他撑腰了,而是打起了更疯狂的主意。保不齐已经起了反心。上次重伤陈公虞,你以为陈公虞会就此放过他方其山?他迟早要找回来的,也让他方其山看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顿了顿,楚蜀忽然饶有兴致地瞥了眼身后的人,“方不羁,我一直以为你和方家人不一样,没想到也是这样有心眼的。为什么?就这么希望借我的手除掉陈公虞?为了谁?”

身后的青年,霎时间脸色苍白,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紧咬着唇,久久不曾言语……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II》第十一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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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第一季专辑:《你的心里有鬼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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